如果說林悠悠的婚姻是以一場喧囂的鬧劇收場，那麼江辰的婚姻，則是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無聲地崩塌。
晚上十一點，江辰拖着一身疲憊，用指紋解鎖了公寓的門。作爲“創科無限”的首席軟件架構師，加班是家常便飯。他已經連續一周每天工作超過十四個小時，腦子裏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碼和復雜的邏輯算法，整個人像一台被耗盡電量的精密儀器。
玄關的感應燈應聲而亮，柔和的暖光下，一雙陌生的男士手工皮鞋，正大喇喇地擺在他那雙一絲不苟的拖鞋旁邊。
那雙皮鞋是午夜藍麂皮樂福鞋，擦得鋥亮，價值不菲又彰顯主人繁復的審美，和他這個常年穿着白襯衫黑西褲的技術人員格格不入。
江辰的動作頓住了。他那高速運轉的大腦，第一次在處理家庭事務上，出現了短暫的宕機。
他換上拖鞋，腳步無聲地走進客廳。
客廳裏，他的妻子張琪和一名陌生男子正襟危坐地坐在沙發上。男人西裝革履，手腕上戴着一塊百達翡麗，正是玄關那雙皮鞋的主人。
兩人看到他，表情各異。張琪的臉上是七分心虛，三分決絕。而那個男人，則帶着一種毫不掩飾的、勝利者般的審視和挑釁。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牆上的時鍾滴答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江辰沒有說話，他只是平靜地走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在他專屬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姿態從容得仿佛一個誤入別人家派對的局外人。
他越是冷靜，張琪就越是慌亂。這種審判前的寂靜，比任何歇斯底裏的質問都更令人窒息。
終於，張琪沉不住氣了。她從茶幾上的愛馬仕包裏，甩出一張折疊過的A4紙，紙張飄飄悠悠地落在江辰面前的地毯上。
“江辰，我們談談吧。”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卻努力裝出強勢的樣子。
江辰沒有去看那張紙，他的目光落在張琪身上，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張琪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開始了她準備已久的獨白，“我受夠了！這三年的婚姻，就是個笑話！你懂什麼是生活嗎？你除了工作、代碼、加班，你還關心過我嗎？我們像夫妻嗎？我們就是合租的室友！”
她越說越激動，眼圈也紅了，開始聲淚俱下地控訴：“我想要的是一個正常的家庭，一個愛我、陪我的丈夫，一個……一個孩子！可是你呢？你給了我什麼？”
她指着地上的那張紙，聲音陡然尖利起來：“你自己看看吧！這是你上個月的體檢報告！重度弱精症！醫生說，我們自然懷孕的幾率，比中彩票還低！江辰，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這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地扎進了沉默的空氣裏。
旁邊的西裝男人適時地將張琪攬入懷中，柔聲安慰，同時用一種夾雜着同情和輕蔑的眼神看向江辰。
江辰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他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只是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那張紙，展開。白紙黑字，刺眼的數據和結論，像是在宣判他某種生理上的“死刑”。
“所以，”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
他的目光越過張琪，落在了那個西裝男人身上。
張琪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她沒想到江辰會如此直接，她準備好的一系列關於“無性婚姻”、“爲愛犧牲”的台詞，全都堵在了喉嚨裏。
西裝男人倒是很坦然，他摟着張琪的手緊了緊，承認道：“沒錯。我能給小琪她想要的一切，包括一個健康的寶寶。江先生，我知道這件事對你打擊很大，但感情的事，勉強不來。”
江辰看着他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明明是這段關系裏的受害者，卻被他們用一種“我們是爲你好”的姿態通知出局。
他將那份報告整齊地疊好，放回茶幾上，然後站起身。
“離婚吧。”他說，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房子、車子，還有存款，都給你。我只有一個要求。”
張琪和西裝男人都愣住了，顯然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
“我只要我的貓。”江辰說。
他的貓，一只名叫“代碼”的布偶貓，是他三年前從寵物店買回來的。這三年來，無論他加班到多晚，家裏總有那麼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在等他。
張琪下意識地想拒絕，她也挺喜歡那只漂亮的布偶貓。但看着江辰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江辰用一個行李箱裝走了他所有的個人物品，以及一個航空箱，裏面裝着一臉懵懂的“代碼”。
他走出那個曾經被稱爲“家”的地方時，沒有一絲留戀。
搬進朋友暫時借給他的一居室後，江辰接到了發小兼合夥人——陸子昂的電話。
“我靠！我剛聽說！張琪那個女人也太不是東西了！當代潘金蓮啊這是！你怎麼樣？沒事吧？”陸子昂在電話那頭暴跳如雷。
“沒事。”江辰一邊給貓咪的食盆裏添貓糧，一邊淡淡地回答。
“沒事個屁！你別硬撐着！我跟你說，這事兒沒完！必須找律師，讓她淨身出戶！婚內出軌，她還有理了？”
“算了，子昂。”江-辰說，“沒意義。盡快了斷，對誰都好。”
陸子昂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啊，就是這點不好，什麼都自己扛着。行，離了也好，那種女人不值得。不過……那份報告……”
江辰撫摸着“代碼”柔軟的毛發，沒有說話。
男人的自尊，有時候就是這麼脆弱，不堪一擊。他可以對妻子的背叛無動於衷，卻無法對那份報告上的結論釋懷。
陸子昂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連忙轉移話題：“咳，那個……我媽有個牌友，她兒子跟你的情況差不多，後來找了個老中醫，調理了半年，你猜怎麼着？現在老婆都懷上雙胞胎了！那老中醫外號‘化腐朽爲神奇’，據說專治各種疑難雜症，要不……你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提議：“不爲別的，就爲爭口氣。總不能讓張琪那個女人以後在背後笑話你一輩子吧？”
“爭口氣”三個字，像一根微小的火柴，點燃了江辰心中那片死寂的荒原。
他可以不在乎房子，不在乎車子，不在乎那段失敗的婚姻。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作爲一個男人的尊嚴。
“把地址和名字發給我。”他對着電話，平靜地說。
掛掉電話，他收到陸子昂發來的微信，上面是一個名字和一個地址。
他看着那個名字，眼神深邃。
也許，他的人生，也需要一次“化腐朽爲神奇”的治療。不爲任何人，只爲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