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9年11月24日,浦東新區西區公路,06:48。
晨霧中的統御式半跪着,像一具從墓地裏爬出來的鋼鐵亡靈。陸銘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在交戰區苟活了十年,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找馬克西翁軍的麻煩。這個念頭像燒紅的鐵勺在他血管裏攪動,燙得他渾身發顫。
“出力31%……大概足夠了吧?”艾莉卡的聲音從副駕駛傳來。陸銘一直很疑惑,在弗雷斯提利小的可憐的組件裏,這台EXM爲什麼還要裝一個副駕駛位。“阿銘,現在統御式連肩甲和背包都沒有,你千萬要……”
“閉嘴。”陸銘咬緊牙關,推動操縱杆。“我看得見HUD。”
"凶什麼嘛……"艾莉卡撇撇嘴,把身子縮進座椅。
全息屏上突然炸開五個紅點。五台斯皮納提陸戰型正碾過昨日的廢墟,領隊的EXM突然停住,猩紅的掃描光束刺破晨霧——
【敵我識別:馬克西翁軍,斯皮納提陸戰型】
【威脅等級:殲滅優先】
“被發現了。”陸銘咧嘴一笑,手指扣上扳機。“正合我意。”
統御式腿上的輔助推進器轟然炸響,機體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向敵陣。陸銘並沒有受過正規訓練,但長達十年的摸爬滾打早已讓他對EXM的操作了然於胸——不過,依然毫無章法就是了。統御式擦着光束步槍的光束飛速突進,左臂的鋼纜絞索“唰”的纏住最近一台敵機的腰部關節,然後又搭上了一旁的斷壁。
“給我……斷!”
陸銘猛地一拉操縱杆,統御式全身的噴射器全開,鋼纜突然繃直,帶着斯皮納提的腰部裝甲發出令人牙齒發酸的金屬呻吟,隨後“咔嚓”一聲扭曲變形。液壓油像血液一樣噴灑在他的同伴的機身上,在深綠色的塗裝上潑出猙獰的塗鴉。
【警告:右腿輔助推進器過載】
“呃!”突如其來的晃動讓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陸銘的後腦撞在椅背上,震得他眼前發黑,不過他並沒放開操縱杆。說起來他們的運氣不錯——這突然的下墜讓他們躲過了兩發光束。
一股溫熱的液體順着陸銘的額頭流下,糊住了他的左眼。
“嗚嗚……”艾莉卡揉着發昏的腦門,心裏默默的抱怨着陸銘的魯莽。突然,一陣冰涼的感覺襲來,仿佛一支冰刺刺入了她的腦海,讓她的太陽穴一陣刺痛。
記憶碎片裏閃過某個白色實驗室,同樣的液壓鉗正被用來拆卸機甲部件。[警告:非標準操作將導致——]
"左邊!"她尖叫出聲時,身體比意識更早做出反應。
陸銘的反應很快,統御式的左手從大腿上抽出一把泛着藍光的短刃。這是他們用廢棄漁船的聲呐陣列改裝的,本來打算當切割工具賣錢。他猛地舉起匕首,正撞上向統御式撲來的斯皮納提——EXM在慣性作用下把自己捅了個對穿。
“謝了,白毛……”陸銘沙啞的聲音還未落,火控雷達警報就突然炸響起來。他眼疾手快地將那台斯皮納提擋在身前,濺射的火花和蒸汽在它的背後蒸騰起來。統御式借着倒下的敵機硬扛了兩發光束,但沖擊還是震得駕駛艙內火花四濺。
“靠!”陸銘狠狠一拉操縱杆,統御式的左臂抬起,鋼纜“咻”的一聲發射了出去,鉤住了剩下三台敵機背後的牆壁。生鏽的鋼梁被巨力扯斷,帶着千噸碎混凝土砸向敵陣。兩台EXM匆忙閃避,第三台卻被陸銘抓住破綻——統御式的右臂突然彈出維修用的液壓鉗,狠狠咬住敵機腰部。
"見閻王去吧!"陸銘猛拉操縱杆,統御式借着鋼索的力量翻滾,液壓鉗連帶扯出大把閃着火花的電纜。敵機像被割喉的雞般抽搐着,能源液噴了大街,像它的同伴一樣斷成兩截。
最後兩台敵機開始後撤,然而其中一台腳下的地面卻突然被掀翻,那台斯皮納提瞬間失去平衡,掉進了斷裂的地面的縫隙之間,卡在裏面動彈不得——估計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居然是廢品站老趙的吊裝機要了他的命。
陸銘正要追擊最後一台敵機,卻見艾莉卡突然撲到控制台前,手指鬼使神差地輸入一串代碼。
統御式大腿上的兩塊裝甲突然彈開,釋放出猛烈的EMP脈沖,將僅剩的一台斯皮納提掀翻在地。他倒在地上,蹦出幾發火花後便隨着引擎的停轉聲不動了。
"漂亮!"陸銘吹了個口哨,卻看見艾莉卡正盯着自己發抖的雙手,"怎麼?"
少女的瞳孔劇烈收縮:"我……我不知道這些按鈕是幹什麼的……"
遠處傳來增援部隊的轟鳴。統御式踉蹌着站起來。雖然很想——但陸銘還沒瘋到要開着一台殘廢的EXM獨自迎戰馬克西翁的第二波戰術小隊。
易拉罐風鈴叮當作響,裏面還留着阿黃沒吃完的糖果。
"回家。"陸銘把操縱杆推到底,"下次教你用扳手拆反應堆。"
……
油泉枯竭的那天,整座機械城安靜得像座墳墓。發條鳥的歌聲卡在齒輪裏,連最頑強的彈簧草都垂下了葉片。
“該走了。”齒輪爺爺把最後一滴潤滑油抹在發條鳥關節上,“去鉛雲那邊。”
發條鳥抖了抖翅膀:“可傳說鉛雲會吃掉聲音!”
“那就吃這個。”老人把磁鐵塞進它胸腔,那是從黑暗沼澤撿來的勇氣之石,“記住,沉默的機械師比吵鬧的齒輪活得更久。”
他們踏上由報廢鍾表組成的浮橋。鏽海突然沸騰!鐵鏽獵犬從齒輪堆裏鑽出——它們的鼻子是用聲呐儀改裝的,能嗅到最細微的油味。
“低頭!”齒輪爺爺猛地按下發條鳥。生鏽的浮橋突然豎立,獵犬撲空墜海。原來老人早把橋樁改成了可翻轉的杠杆。
發條鳥在鉛塵中迷路了。它越飛越慢,銀翼覆滿灰色雪粒。正當它要墜落時,胸腔裏的磁鐵突然發熱,指針“咔”地指向遠方——一只鋼鐵巨龍的殘骸像鯨骨般刺破海面。它曾經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巨龍,但是如今已經化爲了白骨。
“跟着生鏽的龍骨走。”齒輪爺爺的聲音被鉛雲扭曲,“最危險的路標往往最誠實。”
當發條鳥穿過船體裂縫時,一粒鉛塵落在它頭頂。它突然想起自己曾是被囚在鍍金籠裏的歌者,而籠子的鑰匙……正是一塊同樣的灰色雪粒。
"誰讓你看了!"
艾莉卡手中的繪本突然被抽走,紙頁在她指尖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她抬頭看見陸銘背對着她,肩膀繃得緊緊的,像是要把那本破舊的繪本揉進胸口。
"哎哎,明明正看到關鍵的地方啊……"艾莉卡撇着嘴,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陸銘的動作太反常了——他正用沾滿機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平繪本卷邊的頁角,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她蹲下身,指尖輕輕點着繪本泛黃的封面。
晨光從倉庫頂棚的裂縫漏進來,照見繪本封面上褪色的《機械城》。陸銘的喉結動了動:"……和父母走散後,身上就只剩這玩意了。"
艾莉卡的指尖僵住了。她想起自己空蕩蕩的記憶,那種站在懸崖邊往下望的眩暈感突然襲來。腦海中又有幾個場景閃過,灑進陽光的窗邊,一個溫柔的聲音……"抱歉,我……"
"沒事。"陸銘突然站起身,繪本被他塞進工具櫃最裏層,"比起這個——"他抓了抓頭發,發梢還粘着昨天的血痂,"我們惹大麻煩了。"
統御式蹲在倉庫角落,像個遍體鱗傷的角鬥士。缺了裝甲的左肩露出扭曲的管線,胸口反應堆的裂紋像蛛網般蔓延。艾莉卡突然發現,機甲破損的樣子和那本被翻爛的繪本莫名相似。
"馬克西翁軍現在肯定在搜捕這台機甲。"陸銘踢了腳地上的能量罐,空罐子叮叮當當滾到統御式腳邊,"留在這兒就是等死。"
"那……"艾莉卡的目光掃過牆上的舊地圖,突然指向東面的海岸線,"舟山工業區!你看,那裏有戰前遺留的EXM開發區,說不定……"
"說不定我們會被當成廢鐵拆了。"陸銘輕笑一聲,但眼睛卻亮了起來。他蹲下身,用匕首在地圖上劃出一道線:"那裏有交戰時遺留的防輻射鉛板,誰都追蹤不到,說不定還真是個好去處……從杭州灣走水路,避開馬克西翁的主要勢力範圍……"刀尖突然停在某處,"等等,你剛才說'我們'?"
艾莉卡抱起胳膊:"怎麼?想甩掉我?"晨光落在她白色的睫毛上,映出淺淺的金色,"別忘了,啓動EMP脈沖的可是本小姐。"
陸銘盯着她看了三秒,輕哼一聲,把匕首插回靴筒:"隨便你。"他轉身走向統御式,聲音悶悶的,"不過要是拖後腿,就把你賣給走私商隊。"
“是是是,好可怕哦~~”艾莉卡小跑着跟上,卻在經過工具櫃時悄悄抓起兩顆水果糖塞進口袋。那是昨天從阿黃的風鈴裏倒出來的。
陸銘按下啓動鍵,統御式的駕駛艙緩緩閉合。
【導航設定;舟山工業區】
破損的音響裏傳出失真的老歌,易拉罐風鈴在震動中搖晃着,發出清脆的聲音,像遙遠的送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