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9年11月29日,杭州灣跨海大橋東側,“昆侖號”殘骸。
晨霧如灰色的裹屍布,籠罩着這座沉沒的鋼鐵墳墓。鏽跡斑斑的船體傾斜着刺出海面,斷裂的桅杆如同垂死巨獸伸向天空的骨爪。海浪拍打着“昆侖號”布滿藤壺和鐵鏽的側舷,發出空洞而悠長的嗚咽,宛如鏽海的挽歌。
雖說時間緊迫,陸銘和艾莉卡還是在這裏休整了一天一夜。統御式破損的腿部關節需要重新焊接,從馬克西翁戰國型殘骸裏榨取的最後一點高能燃料也被小心翼翼地注入反應堆。此刻,這台傷痕累累的機甲正半跪在溼滑的甲板上,背部臨時加裝的軍用減壓艙像一只醜陋的金屬腫瘤,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微光。
老錨站在一艘破舊的小艇上,他的機械眼掃過統御式,又落在艾莉卡身上。丫丫坐在他腳邊,輪椅被牢牢固定在甲板上,脖子上掛着艾莉卡用彩色玻璃珠串成的項鏈。
“就是這兒了,”老錨的聲音被海風扯得有些破碎,他指向船體中部一個巨大的撕裂口,那裏黑黢黢的,不斷有海水涌入流出,“第三貨艙的破口。跟着船體內部的紅漆箭頭走——那是老子當年探路時刷的。”
陸銘檢查着統御式外掛的潛水裝備,頭也不抬:“謝了,老東西。”
“省省吧。”老錨嗤笑一聲,機械眼轉向艾莉卡,“丫頭,記住我跟你說過的——在水下,別信任何看起來太‘安靜’的地方。”
艾莉卡用力點點頭,冰藍色的瞳孔裏映着龐大的沉船陰影,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她摸了摸統御式冰冷的裝甲,仿佛在汲取勇氣。
丫丫突然把一個小布袋塞進艾莉卡手裏:“姐姐,帶着!裏面有貝殼,老錨叔說能在水下發光!”
艾莉卡攥緊了布袋,感受着裏面硬物的輪廓,心頭微暖:“謝謝丫丫……等我們回來,給你帶新故事。”
陸銘爬進駕駛艙,艙門在液壓聲中緩緩閉合。艾莉卡最後看了一眼小艇上的老錨和丫丫,那高大的身影在灰蒙蒙的海天背景下顯得有些孤單。她也鑽進了副駕駛位。
【系統自檢完成】
【減壓艙壓力穩定】
【水下模式激活】
統御式沉重的腳步在傾斜的甲板上踏出沉悶的回響,一步步邁向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的破口。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機甲的腳踝、膝蓋、腰部……幽暗的海水帶着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壓力包裹上來,駕駛艙內響起輕微的金屬形變聲。探照燈的光柱刺破前方渾濁的黑暗,照亮了漂浮的絮狀物和扭曲的金屬結構。
【進入預定通道:第三貨艙】
……
發條鳥一頭扎進了沉塔的裂口,鉛灰色的海水瞬間扼住了它的歌聲。視野裏只有漂浮的金屬碎屑,像死亡的水母在無聲舞蹈。巨大的壓力擠壓着它的簧片,每一寸關節都在呻吟。恐懼讓它胸腔裏的磁鐵瘋狂震動——爺爺說過,鏽海的深處,沉睡着比鏽鯊更可怕的東西:那些被遺忘指令束縛的鋼鐵亡魂,它們會在永恒的黑暗中,固執地重復着早已失去意義的動作,直到時間的盡頭。
“跟着最暗的鏽跡走,小家夥,”齒輪爺爺的聲音在它意識深處響起,微弱卻堅定,“它們通往未塌陷的氣囊。但記住,別驚擾那些亡魂。它們的執着,就是最致命的陷阱。”
探照燈光掃過前方一個巨大的、布滿深紅色鏽蝕的支撐柱,旁邊,一個用同樣深紅油漆畫出的箭頭,在幽暗的水下閃爍着不祥的微光。發條鳥知道,那就是“最暗的鏽跡”。它扇動着用潛艇舵改裝的沉重腳蹼,小心翼翼地滑向那黑暗的指引。
“呼……進來了。”陸銘的聲音帶着水下的沉悶感。統御式已經徹底沒入水中,行走在巨大的第三貨艙內部。這裏如同水下峽谷,兩側是堆積如山、鏽蝕變形、如同墓碑般的集裝箱。探照燈光束在渾濁的水中艱難地延伸,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更深處是無邊的黑暗。鐵鏽和腐爛海藻的腥氣混合着海水特有的鹹澀,透過並不完美的過濾系統滲入駕駛艙。
“好安靜……”艾莉卡低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口袋裏丫丫給的貝殼袋。太安靜了,只有統御式液壓系統的低沉嗡鳴,以及海水擠壓船體發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屬呻吟。這寂靜比馬克西翁的炮火更讓人心頭發毛。
統御式沿着老錨標記的紅色箭頭,在集裝箱構成的鋼鐵迷宮中穿行。巨大的陰影在光束邊緣晃動,如同蟄伏的怪獸。突然,艾莉卡皺緊了眉頭。
“等等……阿銘,停一下。”她指着全息屏幕上跳動的數據,“那邊……有微弱的能量反應。還有……聲音?”
陸銘停下機甲,關閉了主引擎,只留下維持生命系統和探照燈的微弱能源。駕駛艙內瞬間安靜下來。
噠……噠……噠……
一種極其規律、帶着金屬質感的敲擊聲,穿透了水體的阻隔,微弱卻清晰地傳入他們耳中。這聲音並非求救的SOS信號,它更單調、更機械,帶着一種令人不安的固執。
“什麼東西?”陸銘眯起眼,操控統御式將探照燈光束射向聲音來源——貨艙深處一個幾乎被坍塌物掩埋的角落。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一幅詭異而悲涼的景象。
一台巨大、笨重的工業用EXM,幾乎與沉船的鋼鐵結構融爲一體。它的主體深深嵌入了扭曲的艙壁和一根斷裂的承重梁中,鏽蝕程度比周圍的貨輪更加嚴重,表面覆蓋着厚厚的海洋沉積物和藤壺,如同披着一層灰綠色的屍衣。這台機甲擁有四只粗壯的機械臂,其中兩只已經扭曲折斷,另外兩只則在一刻不停地、緩慢而執着地……敲打着面前一塊早已變形、毫無價值的船殼鋼板。
噠……噠……噠……
聲音正是從這裏發出。
“深海工蟻……”艾莉卡喃喃道,腦中閃過模糊的型號名稱,“戰前舊時代的……重型水下作業EXM……”她的太陽穴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一些破碎的畫面閃現——冰冷的操作台,閃爍的指令燈,機械臂重復着枯燥的焊接動作……
陸銘的注意力則被那台機甲胸口部位露出的、相對完好的金屬結構吸引。那裏似乎是一個被鏽蝕的護蓋半掩着的核心部件,隱約可見復雜的接口和管線,在探照燈下反射着黯淡的金屬光澤。一個念頭瞬間劃過他的腦海:能源!
“那玩意兒……說不定還能拆點好東西出來。”陸銘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統御式在他的操控下,開始小心翼翼地撥開堆積的鏽蝕金屬碎片和漂浮的雜物,向那台“深海工蟻”靠近。
“陸銘,別……”艾莉卡的警告被淹沒在機甲移動的噪音中。她的頭痛加劇了,那單調的敲擊聲仿佛直接鑿在她的神經上,與腦海中那些模糊的畫面產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她看到的不再是冰冷的機械臂,而是……無數雙在培養液中舞動的、連接着導管的金屬手臂?
統御式巨大的金屬手掌,伸向了“深海工蟻”胸口那塊核心護蓋。
就在陸銘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護蓋邊緣的瞬間——
“嗡——!!!”
一陣尖銳、高頻、極具穿透力的聲波猛地從“深海工蟻”機體內部爆發出來!無形的音浪在水中形成劇烈的震蕩波,狠狠撞在統御式身上,駕駛艙的儀表盤瞬間爆出一片刺眼的火花!同時,一股強烈的生物電流順着接觸點竄了上來,陸銘和艾莉卡如同被高壓電擊中,渾身劇震,肌肉瞬間麻痹!
“我靠——!”陸銘驚叫一聲,試圖縮回統御式的手,但機身卻不受控制地抽搐。
艾莉卡的情況更糟。那聲波和電流仿佛一把燒紅的鑰匙,狠狠捅進了她大腦深處被封鎖的記憶禁區!實驗室刺目的白光、冰冷的束縛帶、黑沼圭一模糊而狂熱的面孔、以及……一種被強行注入靈魂深處的、撕裂般的劇痛。
“不……停下……停下啊——!!!”她抱着頭,發出淒厲的尖叫,冰藍色的瞳孔因劇痛和恐懼而放大到極致。
就在這一刻,一股無形的力量以艾莉卡爲中心,驟然爆發。
嗡——
一道比之前更加暗淡、範圍更小,卻帶着毀滅性混亂氣息的EMP脈沖,如同水中的漣漪般瞬間擴散。
統御式的駕駛艙內徹底陷入黑暗,它周圍所有電子設備發出垂死的悲鳴後徹底熄火。外部探照燈也驟然熄滅,將他們投入絕對的黑暗。那台執着敲打的“深海工蟻”,動作猛地僵住,眼中最後一點微弱的光芒也徹底熄滅,徹底淪爲海底廢鐵。
但這還不是最糟的。
嗡鳴聲還在水下回蕩,頭頂上方,那些本就因鏽蝕和海水侵蝕而搖搖欲墜的巨大集裝箱、斷裂的金屬吊臂、以及被統御式移動時攪動的不穩定結構,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連綿不絕的金屬呻吟。
嘎吱——轟隆!
一塊巨大的、鏽蝕的集裝箱壁板首先承受不住,如同崩塌的山崖般,朝着下方渺小的統御式當頭砸下!緊接着是更多的金屬殘骸,如同被觸怒的海神揮下的重錘,裹挾着渾濁的海水和死亡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傾瀉而下。
冰冷的海水瞬間涌入減壓艙連接處的縫隙,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水壓讓艾莉卡幾乎窒息。在絕對的黑暗和金屬崩塌的轟鳴聲中,她只感覺到一只強有力、帶着機油味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死死按在座位上。陸銘嘶啞的吼聲穿透了混亂,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
“抓緊!白毛——!”
2089年11月29日,"昆侖號"殘骸內部。
黑暗。
絕對的黑暗。
艾莉卡最先恢復意識,太陽穴突突跳動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鼻腔裏充斥着海水腥鹹的鐵鏽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息——那是燒毀的電子元件散發出的死亡氣息。
她試着動了動手指,還好,沒有骨折。
"阿……銘?"她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
沒有回應。
恐懼瞬間攥緊了她的心髒。就在這時,一只溫熱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省點力氣。"陸銘的聲音近在咫尺,帶着壓抑的痛苦,"統御式被埋了,但機身沒事。是外掛的減壓艙變形卡住了出口。"
艾莉卡這才注意到,雖然駕駛艙內一片狼藉,但統御式的主體結構確實完好無損。從縫隙滲入的冰冷海水已經漫到了她的腰部,刺骨的寒意讓她牙齒打顫。
黑暗中,她聽到陸銘摸索工具的聲音,接着是一聲低沉的咒罵:"該死,外接設備全毀了。"
沉默。
只有海水滴落的聲響,和兩人交錯的呼吸。
"那個脈沖……"陸銘突然開口,聲音裏帶着艾莉卡從未聽過的猶豫,"是你弄的,對嗎?"
艾莉卡的心髒猛地一跳。她下意識攥緊了衣角,布料上的水被擠出來,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但每次發生這種事,我都會看到一些畫面……實驗室,手術台,還有……"
她的聲音哽咽了。那些破碎的記憶像鋒利的玻璃碎片,每一次觸碰都會割得她鮮血淋漓。
"有個聲音叫我'47號'。"她終於顫抖着說出這個一直壓在心底的秘密,"他們說我是……完美的作品。"
駕駛艙內的溫度似乎又降低了幾度。
陸銘沉默了很久。久到艾莉卡以爲他不會再開口。
"名字。"他突然說。
"什麼?"
"你有名字。"陸銘的聲音出奇地平靜,"艾莉卡·馮·克萊因。寫在你的駕駛服內側,我第一天就看到了。"
艾莉卡愣住了。她從未注意過這個細節。
"所以,"陸銘繼續道,語氣生硬得像是第一次學說話的孩子,"管他什麼47號。你就是你。"
這句笨拙的安慰讓艾莉卡的眼淚突然決堤。她咬住嘴唇,不想讓抽泣聲泄露自己的軟弱,但顫抖的肩膀出賣了她。
黑暗中,一件帶着體溫的外套突然蓋在她身上。陸銘的動作粗魯得像是在扔一件垃圾,但衣服落下的力道卻輕得不可思議。
"省着點哭,"他惡聲惡氣地說,"等我們出去了,有的是時間。"
艾莉卡抓緊了那件外套,布料上還殘留着機油和陸銘的氣息。
"阿銘,"她小聲說,"如果我們出不去——"
"閉嘴,白毛。"陸銘打斷她,金屬碰撞聲表明他正在拆卸變形的減壓艙連接部件,"老錨說過,這艘船有三十七個氣室。我們才用了一個。"
一滴溫熱的水珠落在艾莉卡手背上。
她不確定那是滲入的海水,還是別的什麼。
……
發條鳥被困在沉塔的齒輪迷宮中,生鏽的機關咬住了它的翅膀。正當它絕望時,齒輪爺爺敲了敲它新裝的腳蹼:"小家夥,最固執的敲擊往往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開出道路。"
它這才注意到,腳蹼上鑲嵌的磁鐵正指向一處看似堅固的牆壁——那裏有幾乎不可見的裂紋,是被遺忘的維修工百年如一日敲打留下的痕跡。
"但記住,"老人將最後一點潤滑油滴在裂縫處,"新路要用老工具開。"
發條鳥用磁鐵吸附着生鏽的鉚釘,沿着裂紋輕輕一撬——
咔嗒。
統御式的探照燈在渾濁的海水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光柱,照亮了扭曲變形的減壓艙連接處。陸銘盯着全息屏幕上閃爍的損壞報告,突然注意到一個異常讀數。
"白毛,看那個。"他指向被"深海工蟻"敲擊了不知多少年的艙板,"聲呐顯示那裏的金屬疲勞度超過80%。"
艾莉卡眯起眼睛,冰藍色的瞳孔在昏暗的駕駛艙中微微發亮:"你是說……?"
"那玩意兒敲了這麼多年不是白敲的。"陸銘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滑動,指示着統御式分析該區域的結構強度。
【分析完成:目標區域抗壓強度僅剩標準值17%】
陸銘抓起那把用聲呐陣列改造的匕首:"抓穩點,白毛。我們要開個新出口了。"
統御式的機械臂舉起匕首,藍白色的電弧在刀鋒上跳動。隨着一記精準的突刺,早已脆化的艙板像玻璃一樣碎裂開來。渾濁的海水裹挾着金屬碎片涌入,又被統御式的應急密封系統擋在外層艙室。
"成功了!"艾莉卡剛露出笑容,卻又立即皺眉,"但這樣我們不是要離開沉船了嗎?老錨說的通道……"
陸銘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刀鋒在海水中劃出幽藍的軌跡:"誰說我們要放棄了?"他指向船體另一側相對完好的艙壁,"我們重新開條路。"
聲呐匕首再次亮起。這一次,陸銘像外科醫生般精準地切割着鋼鐵艙壁,艾莉卡則通過統御式的掃描系統實時調整切割路徑。
"往左偏五度……對,就是那裏!"她的聲音因緊張而發緊,"掃描顯示後面有個完好的艙室!"
隨着最後一塊金屬板被切開,海水轟然涌入新造的缺口,卻在下一秒戛然而止——他們成功連通了沉船深處的另一個密封艙室。
陸銘擦了擦額頭的汗,突然注意到艾莉卡正盯着那台已經停止運作的"深海工蟻"。在它身後的陰影裏,隱約可見更多類似的輪廓。
"阿銘……"艾莉卡輕聲道,"這些EXM……它們是不是在……"
"執行某種程序?"陸銘接話,統御式的探照燈掃過黑暗深處。光線所及之處,數十台同樣型號的工業機甲若隱若現,全都保持着某種規律性的工作姿態。
就在這時,統御式的警報突然響起。顯示器上,一個熟悉的能量特征正在快速接近——馬克西翁的水下探測器。
"看來我們的EMP還是被檢測到了。"陸銘嘖了一聲,推動操縱杆,"該走了。這次記得控制好你的'小把戲'。"
艾莉卡握緊丫丫給的貝殼袋,裏面的玻璃珠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熒光。她最後看了一眼那些執着的機甲,輕聲道:"它們到底在做什麼……"
"誰知道呢。"陸銘調整着統御式的行進方向,"也許只是壞掉的機器在重復最後的指令。"
統御式緩緩駛入新開辟的通道,將那些機械亡靈和它們的無盡勞作永遠留在了身後的黑暗裏。前方的水域依然幽深難測,但至少,他們又向目標邁進了一步。
……
冰冷、無菌、充斥着幽藍光芒與低沉嗡鳴的金屬空間。巨大的環形屏幕占據了整個牆面,上面滾動着復雜的數據流和東海海域的立體聲呐成像圖。一個代表着“昆侖號”沉船的紅色標記正在屏幕上緩慢閃爍。
【異常EMP事件 - 等級:高】
【目標:統御式(推定)】
一名身着馬克西翁軍深藍色制服的通訊官,正對着懸浮麥克風進行加密匯報:
“……重復,確認‘昆侖號’殘骸內部偵測到高強度、特征吻合的神經脈沖幹擾,信號源與目標‘白鴿’高度關聯。水下探測器單位‘海蝠-7’在接近信號源後失去聯系,推定被毀。目標及其載具已脫離沉船,航向推測爲舟山工業區方向。請求進一步指令……完畢。”
通訊官的聲音在空曠的指揮室內回蕩,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知道,“白鴿”這個代號在指揮部高層意味着什麼——那是黑沼圭一博士親自標注的“最高優先級活體資產”。
監控室內的全息投影前,一個身着白大褂的身影默默地站着。
他的身形瘦削挺拔,纖塵不染的白大褂與實驗室的冷色調完美融合。那只暴露在外的機械右臂泛着啞光金屬色澤,精密的關節構造令人不寒而栗。此刻,這只機械手正以絕對穩定的姿態懸停在"昆侖號"沉船的全息影像上方。
加密通訊球體閃爍着幽藍符文,傳來清晰的匯報:
"……信號源與目標'白鴿'高度吻合……航向推測爲舟山工業區……"
當"白鴿"二字響起時,機械食指微不可察地凝滯了一幀。這細微的停頓卻讓整個實驗室的空氣瞬間凍結。
黑沼圭一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失真,帶着金屬共振般的質感:
"脈沖波形分析?"
AI合成音即刻響應:
"波形匹配度99.3%,與第47次失控實驗記錄吻合。神經波動峰值超歷史數據173%。判定:目標同步系統存在未知變量激活風險。"
"47……"
機械手優雅地劃開加密檔案,艾莉卡·馮·克萊因的影像浮現。照片中的少女雙眼空洞,束縛衣的綁帶深深勒進蒼白的肌膚。檔案編號A-47在黑暗中泛着血色微光。
他的指尖輕輕描摹全息影像的輪廓,如同撫弄珍貴的實驗標本。陰影中,鏡片反射的冷光泄露了一絲扭曲的狂熱。
"你比預期更……活躍,我的傑作。"
機械手指突然收攏,將影像攥入掌心。
"該回家了。"
……
……
發條鳥撞破沉塔最後一道鏽蝕的閘門,鉛灰色的雲層突然撕裂——陽光如融化的金箔,潑灑在它殘缺的翅膀上。
眼前矗立着一座由破碎計時器堆砌的高塔。齒輪爺爺曾低語:"時之冢裏,沉睡着能讓你完整的另一半。"
當發條鳥用喙撬開塔頂的青銅蓋板時,一對覆滿銅綠的金屬羽翼赫然顯現。更令它戰栗的是,翼骨內側刻着與它核心齒輪完全吻合的卡槽紋路。
咔嗒。
羽翼扣合的瞬間,陌生的記憶碎片突然涌入:
黑暗作坊裏,有人用銼刀磨去它翅膀上的出廠編號
同樣的手,正將另一具發條鳥塞進碎料機
耳邊回蕩着癲狂的喃喃:"只有你……最完美的……"
陰影中突然傳來金屬刮擦聲。三只無面齒輪獸從塔底爬上來,它們的邊緣鋒利如刃,卻反常地停在三步之外。爲首的裂開胸腔,彈出一卷泛黃的紙帶:
「東方的磁極,指向真正的巢。」
發條鳥的齒輪劇烈震顫。它突然明白自己爲何總在午夜卡頓——那缺失的旋律,根本是被人爲剝離的歸巢指令。
新生的羽翼在風中展開,鏽屑如淚滴般簌簌落下。齒輪爺爺的警告此刻格外清晰:
"記住,被抹去標記的零件……往往背負着最沉重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