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漢子連夜趕來稟報。
昨夜狼群借着月色潛入營地,叼走三匹馬崽,七只羔羊也成了它們的口中食。雖說人畜平安,但受驚的成馬掙斷繮繩四散奔逃。此刻馬倌們正舉着火把,在廣袤草原上焦急搜尋。
漢子匯報時額頭沁滿汗珠,時不時偷偷瞥向你,生怕這番狼患的描述,會嚇壞這位中原公主。
阿爾木·多吉聽到這消息,臉色頓時陰沉如暴雨前的烏雲。狼群肆虐對草原人而言,就像草原燃起野火般棘手。指尖無意識揪緊衣角,心中滿是擔憂。
這些草原獵手最是記仇,若不能一網打盡,往後牧場怕是永無寧日。
可轉念一想,秋草漸黃,正是狼群儲備冬糧的時候,出來覓食倒也尋常。只是不知此番來犯的究竟是三五只散兵遊勇,還是數十頭的狼群大患?目光不自覺望向遠處山巒,那裏此刻正隱沒在暮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藏着未知的危險。
狼群如鬼魅般突襲,馬蹄聲與羊咩聲亂作一團,受驚的馬群撒開四蹄狂奔,轉眼便消失在暮色裏,地上橫七豎八躺着被咬死的羔羊。
消息像風一樣掠過營地,草原漢子們抄起彎刀、抓起弓箭,連腰間的酒囊都來不及放下。有人用力扯緊皮靴綁帶,有人對着刀刃哈氣磨刀,粗獷的呼喝聲此起彼伏:“老少爺們,讓這些狼知道,草原可不是它們撒野的地兒!”
營地的火把次第亮起,映着漢子們通紅的臉和發亮的眼睛,緊張的氣氛裏翻涌着騰騰戰意。他們都明白,若不將狼群徹底擊退,這草原上的安寧便再難守住。
眉頭緊鎖,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心底飛快盤算着狼群的習性。這些草原獵手不僅凶殘,更擅設伏圍獵,若帶着衆人莽撞追擊,怕是要折損不少兄弟。
沉吟片刻,猛地轉身,聲如洪鍾般下令:“傳令下去,召集所有勇士!讓他們備好彎刀、箭矢,半個時辰後在營地西角集合!”
話音落下,又將視線轉向你,眸中的銳利稍稍緩和:“你安心留在帳中,等本汗帶着狼頭回來,給你煮一鍋最鮮的狼肉湯。”
說罷,伸手輕輕碰了碰你發間的木簪,轉身大步踏出營帳。夜風卷起他的披風,腰間的彎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腳步沉穩有力,似已將這場與狼群的惡戰,牢牢握在掌心。
“啊?什麼狼?你這要去?”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決定弄得一頭霧水,望着他陡然繃緊的下頜線,心底直發怵。只見他轉瞬就褪去了方才說笑的溫和,整個人如出鞘的彎刀般銳利。還沒等你反應過來,手腕就被他穩穩扣住。
“別亂跑。”他不由分說將你往帳內帶,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袖傳來,“草原的夜不是中原的燈會,乖乖待着。”
你踉蹌着被拎回營帳,只來得及抓住門簾探出半截身子,就看見他翻身上馬的矯健身影,月光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混着遠處此起彼伏的狼嚎,無端讓人揪緊了心。
他回頭望向營帳,見你乖乖縮在門簾後,揪着帕子的指尖還微微發白,緊繃的肩膀這才鬆了鬆。
轉頭將腰間彎刀抽出半截,寒刃映着月光,高聲一喝:“出發!”
身後百餘名勇士齊聲應和,馬蹄聲如雷,浩浩蕩蕩地朝着狼群消失的方向奔去。
草原人向來與萬物生靈共存,可這群惡狼三番五次犯境,咬死羊崽驚散馬群,已然觸碰到了他阿爾木·多吉的底線。馬鞭狠狠甩在馬臀上,駿馬嘶鳴着狂奔,他眯起眼睛,盯着遠處山巒間若隱若現的黑影。
一定要查清楚,究竟是何緣故讓狼群如此反常,絕不能讓自己的子民再受半點傷害。
馬蹄聲如戰鼓轟鳴,殺喊聲震徹雲霄,驚起無數飛鳥。他握緊繮繩,心中殺意翻涌,彎刀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寒光,誓要讓這群不知死活的惡狼,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氈簾剛落下他的身影,帳外就傳來清脆的嬉鬧聲。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兩個身着豔麗袍服的草原姑娘已經笑着闖了進來,發間綴着的銀鈴叮當作響。她們一人捧着裝滿野果的羊皮囊,一人舉着色彩斑斕的羊毛線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你:“阿姐!聽說你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快給我們講講中原的故事!”
“就是就是!”另一個姑娘把手裏的線團往你懷裏一塞,發梢上系着的狼尾流蘇掃過你的手背,“我們還帶了新學的編繩法子,教你編個能拴住可汗心的同心結!”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像歡快的百靈鳥,沒等你開口,就已經拉着你坐在氈毯上,鋪天蓋地的好奇和熱情將你團團圍住。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熱絡弄得有些發懵,指尖還僵在半空,卻見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後齊齊點頭。左邊的姑娘晃着發間銀鈴笑出聲:“我們是可汗部下的妹妹,我叫阿史那·娜仁托雅,是姐姐。”
她身旁的少女搶着踮腳轉圈,發尾狼尾墜子掃得空氣簌簌響:“我是阿史那·蘇日娜,是妹妹!”
兩人像圍着小羊羔的喜鵲,忽的繞着你轉了一圈,蘇日娜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你鬢邊的珠花:“你就是我們新來的可敦嗎?”娜仁托雅更是大膽,直接攥住你的手往自己掌心貼,指腹蹭過你袖口的纏枝蓮刺繡:“中原的可敦長得真像雪山上的白靈芝,連手都這麼軟乎!”
她們睫毛上沾着草原的風,笑起來時眼睛彎成月牙,銀飾在燭火下晃出細碎的光,倒讓我忘了方才的拘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聽到“可敦”二字稱呼時指尖猛地一顫,耳尖瞬間燒得發燙。草原的風卷着帳外的狼嚎鑽進來,吹得燭火明明滅滅。你攥緊袖口的纏枝蓮刺繡,中原話裏“可敦”是正妻的名分,可你與那可汗不過是和親喜結連理,如今連拜堂的禮節都沒行過。
“我叫…我叫王剛。”
喉頭滾動着想說什麼,卻見蘇日娜忽然踮起腳尖,白玉般的指尖輕輕撫過你發間垂落的珍珠流蘇。細碎的銀鈴聲隨着她的動作輕響,少女琥珀色的眼睛彎成月牙。
“阿姐的名字真好聽,像我們草原上的玉雕花!”
在西紅柿小說裏,異國和親公主向來難封正位,即便誕下子嗣也多是庶出,更別提草原上或許也有三妻四妾的規矩。我咬了咬唇,想起宮鬥戲裏那些因名分掀起的腥風血雨,心頭泛起一絲不安。
“我還不是……”
我下意識攥緊裙角,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的軟肉。原身回憶裏後宮那些陰鷙的眼線、妃嬪間暗藏毒藥的胭脂盒在腦海裏翻涌。
不禁的喉頭發緊,聲音不自覺壓低。
“萬一你們可汗只是……只是想讓我當個小老婆…小妾呢?”話尾帶着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發間珍珠流蘇隨着呼吸輕輕搖晃,映得燭火都有些虛浮。
娜仁托雅往你懷裏塞了把野山楂,眼睛亮晶晶的。
娜仁托雅與蘇日娜對視時,眼裏浮起雲霧般的困惑,卻仍揚起嘴角露出兩顆虎牙。
蘇日娜歪着頭,發間銀鈴隨着動作輕響:“小老婆?這是什麼說法?”她咬着下唇小聲嘟囔,“聽着像是中原男子後院裏的...”
話音未落,娜仁托雅已經一把扣住你的手腕,掌心粗糙的繭子蹭過你細嫩的皮膚。
“我們可汗早定下了!”她胸脯挺得高高的,脖頸上的狼牙項鏈跟着晃動,“草原的可敦是騰格裏(注:蒙古神話中的蒼天)賜下的月亮,尊貴得能號令整個部落!在這兒,男人要是敢娶兩個女人!”她突然抽出腰間短刀在空中虛劈,驚得蘇日娜吐了吐舌。
“族老們會把他綁在馬樁上曬足三天三夜!”
“我們草原的男人可從沒有誰敢娶過第二個女人呢!去年老族長的兒子娶親,新娘子可是騎着白駱駝從東草場嫁過來的,婚禮辦了三天三夜…”
娜仁托雅笑得直拍大腿,發間銀飾叮當作響:“然後帳篷裏只擺一副馬鞍!新娘子直接把他按在馬背上灌馬奶酒,愣是讓他當着全族的面唱了三支情歌!”
蘇日娜踮着腳搖晃你的袖口,發梢的狼尾流蘇掃過你手背,眼睛亮晶晶的:“阿姐這麼好看,肯定能把可汗治得服服帖帖!就像套馬索拴住最野的鬃毛,讓他連草原的風都追不上!”
她們掰着手指頭數着草原的規矩,銀鐲子撞得叮當響。我盯着她們曬得微紅的臉頰,忽然想起方才阿爾木·多吉臨走時揉你發頂的力道,那掌心的溫度似乎還殘留在發間。
野山楂的酸氣竄上鼻尖,你咬了咬唇,終究把後半句“名分牽扯利益”的話咽了回去,只低低應了聲:“我從中原來,往後還要多麻煩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