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他欲下水救我,卻又被刺客纏上。
等刺客遁走,已經是一炷香後,齊衍川遍體鱗傷。
他幾乎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第一反應卻還是要下水救我。
小廝攔着他,“少將軍,您傷勢過重,不宜下水啊!”
另一個小廝心死如灰看着湖面,“郡主若是出了意外,聖上會龍顏大怒的!”
齊衍川眼睛猩紅,青筋暴起,
“撈!都下去給我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小廝立刻下水,有猶豫的,統統被他瘋了似的踹下去。
婆母踉蹌着從馬車上下來,看見他渾身是血也來不及心疼,一拳一拳的錘他。
“兒啊!你是要毀了齊家嗎!”
“那可是聖上最寵愛的郡主的!下嫁到我們家,是何等殊榮啊!你怎麼就這麼糊塗啊!”
“她肚子裏可是還懷着你的親生骨肉呢!你怎麼就這麼心狠啊!”
婆母身邊的婆子也心死如灰看着湖面,“郡主若是出了意外,聖上會龍顏大怒的!”
齊衍川嗓音幹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唐憐兒也從馬車上下來,一把拉開婆母,嫌惡道,
“老夫人,衍川身上可還帶着傷呢,你怪他做什麼!”
“誰讓她不好好待在馬車上,她掉下去死了也是活該!”
這話像是刺激到了齊衍川,他一把推開唐憐兒,“毒婦!”
“你還有沒有心!她是爲了救我才掉下去的!”
唐憐兒一時被他嚇到,怔愣着不敢上前。
而齊衍川此時神色更瘋,歇斯底裏的把所有小廝家丁統統踹下湖,
“找!找不到人,你們不許上來!”
這聲撕心裂肺的吼聲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一下子軟倒在地上,就當着女眷的面兒,泣不成音。
“她是,爲我掉下去的,是爲了我......”
齊衍川頂着傷口三天三夜沒合眼,非要看着那些小廝家丁把人撈上來。
沒有蹤影,就要下水親自撈我,誰勸也不好使。
有過路人看這麼大陣仗,紛紛問怎麼了。
了解事情真相後,紛紛感慨,
“出事的不是你弟媳婦嗎?你這大伯哥做的還真好,跟死了老婆一樣。”
“需要幫忙嗎?撈你弟媳婦!”
齊衍川立即怒吼着讓他們滾開。
老夫人又氣又心疼,“你不上藥,你的身體怎麼扛得住呢?”
可不管怎樣,一連三天,還是沒有消息。
小廝不敢看齊衍川,“少將軍,真的找不到二少夫人......”
“不可能!我親眼看見她掉下去的!怎麼會找不到!”
“把這個湖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
小廝渾身冷的發抖,已經沒法再下湖了。
他們面面相覷一瞬,還是硬着頭皮,
“少將軍,已經三天了,就算能找到,二少夫人肯定已經......”
“胡說!不可能!”
齊衍川眼角猩紅,整個人暴戾的像是一頭獅子。
這幾天,下人奴仆已經看慣了他動不動就落淚發怒發狂的模樣,此刻也有些見怪不怪了。
只是他們沒想到,齊衍川竟然像是魔怔了一般,一步一步的朝着湖邊走去。
嘴裏念念有辭,
“棠華,湖下是不是很冷很黑?”
“你是不是很害怕?別怕,我這就下來陪你。”
而後,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跳了下去。
......
6
這是我和兄長約定好的。
看見那些刺客手上拿着的刀我就知道,這些人都是王府的死侍。
所以我想也不想的直接過去了。
不然,真陪着齊衍川死,我才是虧大了。
趁着那些死侍和齊衍川打鬥,我就被藏在湖底的暗衛帶到安全的地方上了岸。
兄長端坐在馬車前,見我衣服上滲出的死死血跡立時慌了神。
“怎的還真傷到了?那些死侍是怎麼辦事的?!”
他立刻命丫鬟給我裹上披風,讓我去馬車上上藥。
我臉色慘白,朝他笑笑表示沒事,
“若是不真一點,怎麼能讓他愧疚致死?”
兄長眼神微暗,略帶急迫的問我,
“翠環那丫頭也沒說清楚,只說你不想待在齊家了,讓我幫你假死脫身。”
“你到底是怎的了,竟然會如此以身犯險?”
我抿了抿唇,沒說話。
兄長嘆了一口氣,也沒再多問。
只讓丫鬟帶我去上藥。
我上了馬車,遠遠的瞥見那頭似乎聲響很大。
可這一切都跟我沒有關系了。
現在,只有等。
沒耽誤多少功夫,我就回了王府。
許久未見的表哥正在陪着父王下棋,見我回來,他們都很是詫異。
剛要問什麼,瞥見我身後的兄長搖了搖頭。
“棠華累了吧?先回房歇歇。”
我點了點頭,一沾枕頭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翠環被他們叫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翠環不敢違背,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氣得兄長破口大罵,父王也是面沉如水。
我在房間裏休息了三天,才終於像是緩過神來似的。
兄長終於是忍不住了,來找我,
“棠華,這件事,你究竟想如何收場?”
“那混小子三天粒米未進,爲了找你就差把那湖翻過來了了。”
“還驚動了聖上,派人來王府問你的情況。”
我攥緊拳頭,未語淚先流。
恨恨道,“我要收回我帶給他的所有殊榮錢財!”
兄長寬慰我幾句,便去回稟聖上了。
......
齊衍川沒死成。
他在臥房裏醒來,第一眼見的就是伏在他床邊啜泣的唐憐兒。
“衍川,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見他醒來,唐憐兒止不住高興,忙對着他噓寒問暖。
可齊衍川只是面死如灰的看着上方,整個人已經完全失去了所有生氣。
“爲什麼我沒有死?爲什麼要救我?”
聽到這話,唐憐兒表情頓時驚愕住,她看着齊衍川,
“你怎麼能死呢?你可是少將軍!你是齊將軍府唯一的男丁,更是奴家和老夫人的支柱。”
“衍川,你不是說好了,要陪奴家最後的時日的嗎?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
唐憐兒哭的梨花帶雨的,齊衍川的目光終於有所變動。
唐憐兒出身風塵,但並不是她自己的選擇。
她擅長歌舞,卻也只能依附歌舞男人而活。
直到他偶然進了那個花樓,見到了她。
她第一次爬床,想要他成爲她的第一個恩客。
“少將軍,收了奴家吧,就當奴家是在外的風流,只要過來解解乏便可。”
唐憐兒使盡了渾身解數,讓齊衍川體驗到了青樓女子的滋味。
偶爾會過來,體驗不一樣的感覺。
直到成親前一個月,唐憐兒哭哭啼啼的哭訴說,郎中說她得了絕症,時日無多。
只求少將軍能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度過最後的時光。
這才有了這假死的計劃。
7
齊衍川被她哭的心煩,不客氣的把她趕出去。
他目光轉了轉,他現在在和棠華的新婚臥房裏,被子裏似乎還殘餘着棠華的馨香。
梳妝台的妝奩還擺着她常用的頭飾。
他伸手一一撫過,這裏他曾滿心歡喜的親手爲她打造發飾,準備簪花,期盼着婚後爲她束發畫眉。
他想和她舉案齊眉。
原本,他是可以和棠華一起在這裏留下生活的痕跡。
可現在,棠華不在了。
甚至,她是懷着孩子,卻爲了他擋刀而死。
他終於泣不成聲。
“我真是個混蛋!我該死!該死的是我!”
他一下一下扇着自己,可打的再用力,也換不回他的棠華。
終於,他打累了,癱在地上,忽地看見了妝奩裏露出的書信一角。
他如獲至寶般去查看那信封,卻在信封上看見那“棠華絕筆”四個字時,心如沉石。
“絕筆?棠華?你是不是早就正在恨我?”
他顫抖着手,還是展開信封。
可越是拿出信件,手便越是顫抖的無法克制。
最終,他還是看見了棠華親筆書寫的字跡。
字字泣血,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更是深深在他的心上剜了一刀。
“衍川,你曾說要帶我去草原縱馬,看大漠孤煙。我已經等不及了。”
“雖然你先一步而去,但你要等等我,我很快,就和孩子一起去找你了。”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在訴說着對夫君的思念,並願意生死相隨。
齊衍川心痛到無法呼吸,只能一下一下的錘着自己的心髒緩解。
原來這段時日,她一直都只是在爲了孩子勉強堅持。
想起棠華毅然決然向他跑過來的決心,喊着他的名字,爲他擋刀甘願赴死。
是不是知道他是齊衍川?還是把他當成了齊衍川?
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讓她如此決絕?
電光火石間,他猛地想到了棠華賣了唐憐兒的婢女。
唐憐兒還朝着他哭訴過,他當時只想着,一個婢女而已,棠華想處理便處理了。
可他卻完全沒有想過,一向寬和待人的棠華,爲什麼會和一個下人過不去,發那麼大脾氣。
他當時只想和唐憐兒鬼混。
想到此處,他眼神一凝,叫來自己的貼身侍衛。
他嗓音啞着,還是聲嘶力竭,“查,查夫人爲什麼要發賣那個婢女!”
貼身侍衛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也是知道,他說的夫人只有一個。
不過半天,齊衍川就臉色陰沉的踹開了唐憐兒的門。
“衍川?你......”
見到他來,唐憐兒還有些興奮。轉而被他陰沉的臉色嚇到,
“你怎麼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盛怒的齊衍川掐住了脖子。
“你個毒婦,你都做了什麼!”
8
“衍川?”
唐憐兒心頭一震,嗓音都在抖着,“你,你在說什麼啊?”
齊衍川眼睛猩紅,
“棠華診脈那日,你故意把我叫去,引誘我雲雨,竟然還命賤婢叫棠華過去聽牆角!”
齊衍川越說,手上越是用力。
“你這個賤人!竟然敢這麼刺激棠華!”
“都是你,若不是你求我,我也不會假死,若是不假死,棠華也不會死心跟我而去!”
唐憐兒臉色漲紅,話幾乎都說不出來。
只徒勞的用手掰着他的,想讓他放開。
半晌,他忽地放開了她。
唐憐兒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她,早就知道了,你就是齊衍川......”
“你說什麼?!”
齊衍川上前,又猛地抓住她的脖子,“你再說一遍!”
“她早就知道,說不定這次只是假死,爲了讓你愧疚!”
“不可能!你個賤人!胡說!”
齊衍川更加用力,想讓她現在就死。
唐憐兒要呼吸不過來,就在這時,房門猛地被推開。
“少將軍!”
齊衍川回頭,看見侍衛手上的拎着的布包,無聲詢問怎麼了。
“夫人她,小產了!”
“什麼!”
齊衍川猛地打開布包,看見褲子上面鮮豔的紅色刺痛了雙眼。
他咬着牙,死死忍着心痛問,“這是,棠華的?”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棠華臉色那麼白!郎中不是說脈象平穩嗎!”
齊衍川克制不住大發雷霆。
“我暗中看郎中把脈,並無異樣,應是夫人診脈後,看見您和......後服下了落胎藥。”
齊衍川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他猛地回頭看向唐憐兒,一腳狠狠踹過去。
“你這毒婦!”
唐憐兒痛呼一聲,直接暈死過去。
他冷冷的看着唐憐兒,“給她找個郎中,別讓她死了。”
“這點折磨,不夠給棠華還債。”
侍衛領命去辦了。
齊衍川視線克制不住的又落在帶血的褲子上。
這麼大一灘血,他想象不到,他的棠華究竟該有多疼。
她最怕黑了,還被刺中了一劍,現在還在湖中下落不明。
她找不到他怎麼辦?
齊衍川悔恨至極,不停的捶打自己的腦袋。
良久,他看着房中掛着的裝飾劍,心中涌現出一個克制不住的想法。
9
郎中被請來給唐憐兒診脈,可郎中一看唐憐兒的傷就害怕的跪下了。
“少將軍饒命啊!都是憐兒姑娘讓民這麼做的,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齊衍川眼睛更是猩紅,“說!”
“憐兒姑娘並無絕症之像,她找來草民,讓民給她虛弱之法,日日服用。”
這次沒等齊衍川說話,侍衛就一腳踹了過去。
“沒心肝的東西!竟然還敢騙少將軍。”
齊衍川慢慢轉頭,看着床上還暈着的唐憐兒,一字一句道,
“把她關進地牢,所有刑罰都來一遍。”
侍衛心頭一震,刑罰加起來足有百餘種,每一種都如同鬼門關走了一遭。
看來,這位姑娘不會好過了。
眼不見爲淨,唐憐兒昏睡着直接被人抬了出去。
齊衍川垂下眼,遠遠的看着方棠華的院子,“棠華,我很快就會去陪你的。”
“少將軍!不可啊!”
“少將軍!您重傷未愈,不可再如此折磨自己啊!”
“衍川,你是要我這個老婆子先死在你面前嗎?!”
將軍府裏,奴仆和老夫人聲淚俱下,想要攔着齊衍川。
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拿着刀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割着自己的肉。
他想讓用這種讓自己生不如死的辦法,給方棠華賠罪。
不出兩日,侍衛稟報,地牢的唐憐兒堅持不住刑罰,死了。
齊衍川面無表情,“扔到亂葬崗,讓野狗分食。”
侍衛一頓,還是應下,“是。”
從前即便是在戰場,少將軍也從未這麼狠厲過。
不出兩日,沒等齊衍川血流幹而死,抄家的文書先一步落到將軍府。
念旨的太監眼皮都沒抬,
“聖上感念齊將軍功德,並未趕盡殺絕。”
“可你們竟然敢殘害郡主,罪不可恕!現在,要將你們流放嶺南。少將軍,這可都是你自找的。”
齊衍川沒有惶恐,沒有懼意,只平靜的接旨,仿佛已經萬念俱灰。
太監便不再多話,把聖旨給他後,便甩着拂塵走了。
老夫人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悔不當初,“都怪我,都怪我啊!棠華!”
可現在哭訴,已經沒有用了。
齊衍川啓程那日,身上已經潰爛的全是濃瘡。
可他依舊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走着。
“表妹,今日天氣尚好,出去走走如何?”
表哥又在變着花樣討我開心,這段時日以來,他一直如此。
我不好拂了他的好意,點頭答應。
套上馬車出城門那刻,正趕上罪犯出城。
風吹過馬車的窗簾,剛好,我看見齊衍川定在我身上的目光。
他可真狼狽,穿着囚犯服,渾身上下盡是傷痕,有些還在流膿。
我勾唇,齊衍川,這都是你罪有應得。
“棠華!”
齊衍川見我,猛地睜大雙眼,眼神裏忽地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和欣喜,
“你沒死!棠華!”
他在後面聲嘶力竭,我卻不欲再聽,拉上窗簾。
今天可真是個好天氣。
晚上回程時,丫鬟告訴我,齊衍川死了。
而我已經沒有任何波瀾。
從前我拘泥於情愛,如今,我再也不會爲了負心漢尋死覓活。
人生,是自己的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