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珵會抓東西了。
越珵今日吃奶吐了，老夫人生氣，發落了乳母。
大小姐被蚊蟲叮了，哭的厲害，珺公子給妹妹上的藥。
姚氏聽着了消息日夜懸心，幾日光景，人瘦了一圈，之後生了場大病，高燒燒的渾身滾燙嘴裏還念着女兒的名字。
這一場病下來，什麼該明白的不明白的都明白了。
病好次日給老夫人請安時就拿了寫好的字據來，立誓自己能看顧好內院，如若不能，下堂讓賢。這誓發的大，老太太心裏也有些驚訝，又向徐媽媽私下裏感嘆畢竟是爲人母親，女人心腸再軟也有一筋是硬的。
抱養的風波就此作罷。
姚氏明白婆婆的良苦用心，對丈夫的心卻是涼透了。這半月來，珵兒抱到老夫人院裏的事，連灑掃的婆子都知道了，要說越崢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不過是不在意，近日芩姨娘風寒，他一心守着，也從未想過來瞧她一回。
真是薄情之人。
姚氏冷笑。之後撇了對丈夫的心思，親自抱了女兒在垂花遊廊裏走，自從抱回來之後，姚氏總擔心孩子同自己不親近，平常只要不是理家管事的時辰，抱女兒從不假手於人。
抱着抱着，看她漸漸重了，會盯着她笑了，會拉着她的衣襟露小米粒兒似的牙齒流口水了。姚氏只覺得這孩子貼心，一時一刻也不願分開。
這日姚氏正在房中理賬，正有小丫頭來通報“夫人，大公子來了。”
“珺兒來了。”姚氏對門口請安的兒子笑笑，招手要他進來，自從不再煩心那些爭風吃醋的事，姚氏一直忙着生意，人也灑脫多了，一時叫越珺有些不敢認。
“兒子請母親安。”
姚氏看出他眼神中的驚訝，知道自己從前在兒子眼中是什麼形象，也不做解釋，只是笑着說“坐到母親身邊來，抱一抱妹妹，看看她有沒有長大一些。”
越珺依言坐到了母親桌案邊的小凳子上，看了看特意被挪到母親房內的小搖床，越珵睡的酣暢，手裏抓着撥浪鼓不放，小嘴還在吐泡泡。
越珺看着她這樣可愛，不禁笑起來，輕聲說道。
“妹妹近來睡的少了，聽說以前一日要睡七八個時辰呢。”
“你妹妹長大了用不着睡那樣久了，倒是你，眼底的青色遮了不願讓娘看着嗎？”旁人再說她的孩子受重用，姚氏還是心疼兒子所受辛苦。
越珺因着母親的關心神色更溫柔了些，答道“陛下南巡，最遲下月中旬就要到陪都了，兒子管着一區護衛布防，總是要多費些心思的。”
“這次回來也待不得多久，聽說舅舅調任陪都，總想着去向舅舅請教些，又想妹妹自生下來還沒有去過舅舅家，特來問母親能否讓妹妹與我同去。”
按照道理說，生下來滿月禮就該見娘舅的。可惜京都距陪都路程太遠，越珺的舅舅又深得皇帝寵信，乃是要員，一時脫不開身便送了禮物和信件，來並沒有見到小外甥女。
這次姚氏嫡親次兄姚廣恩也是臨時委任到陪都總府，並不久留。
姚氏也是才得了信，心中既有喜悅又有些得意。遠嫁陪都多年，回娘家的次數也不過屈指可數，現下她哥哥要來，總有個能傾訴的人。
“你帶着妹妹，她生的弱你多照看她一些，也別耽誤了你的事兒。”自己膝下兒女兄妹和睦，姚氏自然是欣慰的。
“兒子知道。”
娘親舅大，越珺在外四處調任見得人事多了便深以爲然，再加上姚廣恩對這唯一的妹妹頗爲疼愛，連帶着妹妹生的孩子也愛屋及烏，慣常送些物件兒來給他們賞玩，是以兄妹雖然多年未見也不見生疏。
姚廣恩雖然是臨時受命，排場卻比之正式的任命不遑多讓，陪都各州府縣衙都是官場的老油條了，見勢奉承，拍馬逢迎都是做得的。
這座臨時的府邸極大，據說是某個前朝重臣的府邸，後來修修改改，幾代擴建，占地竟同王府的規格一般了。
越珺入府，跟接引的人往深處走去。這院子渾然是陌生的氣息，越珵有些不舒服，便往兄長懷裏翻騰起來。
越珺忍受着妹妹在懷裏做反，知道越走越暗了，越珵不習慣。只好生疏的又是拍又是哄，在門口站着，待着也不是，進去也不是。
就聽內堂傳來沙啞的一道中年男子的聲音。
“珺兒過來了，你們都下去吧。”
屋子裏頭紛紛應諾，魚貫一般從屏風後分開兩群從側門退出去了。
越珺眉頭展開，抱着越珵兒快步繞開屏風，就看見一身雙袖襴蟒紫袍的姚廣恩籠袖笑着看他，“過來，把孩子給我抱，再給你舅舅倒杯茶水。”
越珺看着他有些蒼老的兩鬢，有些眼熱，慌忙垂頭掩了。
“舅舅自然會老的，你七尺男兒，不許哭啊。”姚廣恩看見他眼眶發紅，心裏暖卻不說，只接過越珺遞過來的紅裹子小胖猴兒，懷裏一沉。
“這孩子養的好，圓圓乎乎的這個樣兒。”姚廣恩看着這個自入母懷，妹妹書信裏便提過百八十次的孩子，見孩子扯着他的衣袍，爭着看他，心裏一軟。
“母親親自帶着，一刻也不撒手，是以妹妹嬌氣些也福氣重些。”越珺不着聲色的把茶倒好，又把茶杯挪得稍微遠些，免得舅舅的衣袖掃到茶杯。
姚廣恩見着了，只一笑。這小子，真個是會做哥哥的。
“你母親可好？”
越珺略微思量，還是決定告知，“母親如今同父親生疏，近來母親又忙着新塘關上置辦新酒樓，憔悴了也精神了些。”
越珺作爲兒子，講出這段話也是情感復雜。他是長子，他出生時，父親母親還是恩愛的，所以今日不免落寞。他年少時不懂母親，只是一心聽着父親訓導，只覺得母親是個只會多愁善感的女子，現在想來……父親難道就毫無錯處嗎。
“母親自立，將來……無論父親如何，總能過的好些。”越珺忍着心中的苦楚無奈說道。
“你父親，我不多說，你心裏明白。”姚廣恩神情嚴肅起來。他不可能對着越珺罵越崢，好歹他也是三個外甥外甥女的親生父親，但從心底姚廣恩絕非毫無怨言。
姚廣貞，姚廣恩和姚廣念是一母所出的姐弟妹三人，姚廣恩年長幼妹十三歲，可惜長姐出嫁前意外身故，父親剛輔佐皇帝坐穩皇位就身體不支了，沒過半年就猝然長逝。
母親生遺腹子姚廣念時也因難產撒手人寰。
萬幸當今陛下記得他們父親的忠心，視姚廣恩如同親弟，等姚廣恩考中了進士，又信任非凡。
姚廣恩於是一路到今，陛下登基四十二載，姚廣恩也已經五十又幾了，他得用，聖寵連綿三十餘載，卻也知登高必跌重，不知道哪一天便傾頹覆滅了。
這麼多年，他一心培養越珺，這孩子爭氣，從沒叫他失望過。
“我只盼着你，保護好你母親和妹妹。”姚廣恩拍了拍越珺已經有了厚度的臂膀，語重心長的說道。
“一定。”
屋內香爐上方緩緩飄蕩着青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