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祁同偉一進入縣委辦，就成了縣委一把手的聯絡員。
通俗的說法是秘書，但按規定，省部級以上領導才配專職秘書。
實際操作中，權力下放，連部分副縣級領導幹部身邊，往往也有這麼個角色。
這一年，祁同偉二十四歲，五台縣縣委辦一級科員。
這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池塘的石子，雖未激起驚濤駭浪，卻也在縣委辦這潭不算深的水裏，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羨慕的，嫉妒的，暗中觀察，等着看他能在這位置上待多久的，大有人在。
畢竟，李炎書記的脾氣，在縣委大院裏是出了名的。
前任聯絡員，是個關系戶，本地某市上市企業老總的兒子。
第一天上班，開小汽車來報到的公子哥。
早知道這個年代，買得起摩托車的都算是有錢人！
大部分人都是騎二八大杠！
據說書記對他的工作不滿意，當衆訓斥了多次？
再之後，這公子哥就灰溜溜申請調離了。
王主任的辦公室裏，煙霧繚繞。
祁同偉站在桌前，身板挺直。
“小祁啊，年輕有爲。”
王主任放下手中的《五台日報》，頭版是李炎視察紅星機械廠的新聞。
他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漂着的茶葉。
“書記器重你，是好事。以後工作上，有什麼需要我出面的，盡管開口。”
王主任放下茶缸，發出“當”的一聲輕響。
祁同偉身子微欠：“謝謝王主任。”
“不過，”王主任話鋒一轉，壓低了些聲音。
“書記身邊不比別處。書記欣賞有能力的人，但也最忌自作主張。有些話，聽見了，就爛在肚子裏。有些事，看見了，就當沒看見。尤其是一些人事上的傳聞，別亂打聽，更別亂傳。明白嗎？”
祁同偉眼簾垂下，聲音不高但清晰：“我記下了，謝謝王主任提點。”
這王主任，是真心提點，還是例行公事敲打，祁同偉一時也拿不準。
多個心眼，總沒錯。
之後的日子，祁同偉每日將李炎的日程梳理得井井有條。
文件分類，他按輕重緩急重新擬定了順序，李炎翻閱起來，總能第一時間找到最核心的內容。
電話接洽，他總能用最簡練的語言抓住要點，替李炎過濾掉不少無效信息。
就連李炎的口味，他最初也揣摩過。
第一次泡的茶濃了，李炎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沒說什麼。
第二次，他減了三分之一茶葉，李炎喝完，手指在杯壁上輕輕摩挲片刻。
祁同偉便知道了，七分燙，釅茶，茶葉是書記自己帶來的“小種”。
煙是“軟中華”，偶爾也抽兩根“硬中華”。
他不多言，只做事。
辦公室裏其他人看他的眼光，從最初的驚異、探究，漸漸添了幾分捉摸不透。
這年輕人，穩得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
有的縣局局長想從他嘴裏套點話，旁敲側擊李書記最近的心情，或者某個懸而未決的人事安排。
祁同偉總是笑笑。
要麼回“書記日程太滿，我只負責些事務性工作”。
要麼就“這個我真不太清楚，要不等您直接請示書記？”
幾次下來，大家也就不自討沒趣了。
窗外那棵老槐樹的葉子又黃了一輪。
縣鄉換屆的風聲越來越緊，空氣中彌漫着一種躁動。
各路神仙開始各顯神通，平日裏冷清的辦公室，也時不時有人影晃動，送些“土特產”。
當然是真的土特產，一些茶葉就辦公室喝喝，或者只是來單純的“匯報工作”。
這一年，祁同偉二十五歲，已經是五台縣縣委辦的四級主任科員。
李炎的聯絡員當得越發純熟。
按照規定，工作三年的他，已經符合提拔副科級領導幹部的條件。
他自己倒是不急，有些事，急不來。
一天深夜，縣委大樓多數辦公室的燈都已熄滅，唯有李炎辦公室的燈光依舊固執地亮着。
給領導當聯絡員，就是這樣。
領導不走，他就不能走。
所以，一定要能熬。
祁同偉正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逐字校對着李炎明天會議的講話稿。
每一個標點符號都仔細斟酌，這份稿子，他已經改了三遍。
桌上的內線電話突然響起，鈴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突兀。
“小祁，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李炎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但很快恢復了慣常的力度。
祁同偉心裏一動，看了眼手表，凌晨一點十分。
他放下手中的紅藍雙色水筆，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皺的襯衫衣領，快步走向李炎的辦公室。
推開李炎辦公室厚重的木門，一股濃鬱的煙味撲面而來。
李炎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面前的煙灰缸裏又堆起了小山似的煙頭。
他面前攤着一份文件，手指無意識地在文件邊緣輕輕敲擊着。
“書記。”
祁同偉在辦公桌前站定。
李炎抬起手，示意他坐。
祁同偉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姿端正。
李炎將那份文件推向一邊，拿起桌上的煙盒，抽出一支。
祁同偉適時地遞上火機，咔噠。
李炎點燃，深吸一口。
煙霧升騰，繚繞着，模糊了他臉上的輪廓。
“小祁，”
李炎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聲音平靜。
“一個月後，我會離開五台。”
祁同偉的心微微一沉。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跟着李炎，除了日常的提包倒茶寫材料，更讓李炎感到驚豔的是他的出謀劃策。
他就像是李炎的軍師一樣，幫李炎解決了很多實際的難題。
當然李炎對他，也確實沒得說。
一到時間，就給他晉升了四級主任科員。
要知道在縣委辦裏面，行政編制可不多。
“你這一年的工作，我看在眼裏，做得很好。”李炎繼續，語氣裏帶着幾分不容置疑。
“跟我一起去呂州吧，那邊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用得順手的人。”
呂州。
祁同偉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蜷縮了一下，布料的觸感有些粗糙。
他記得這個地名。
前世的軌跡中，這個城市承載了太多的權力傾軋與利益糾葛。
趙瑞龍那個臭名昭著的美食城項目，就是後來高育良和李達康搭班子時期的手筆。
“書記，您去呂州，是……”
祁同偉抬起頭，看向李炎。
“政法委書記。”李炎的回答很幹脆。
政法委書記！
祁同偉的腦中，各種念頭飛速閃過。
呂州是地級市，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這是妥妥的副廳級的實權位置！
跟着過去，擔任他的秘書，起點之高，運作得當，幾年之內解決副處甚至正處都不算難。
但，那也意味着將自己更深地綁在李炎這條船上。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也隱約猜到李炎背後的關系，很硬。
上一世他當廳長的時候，漢東官場已無這號人物，這只能說明一點，要麼和趙立春一樣更進一步去了京城，要麼去其他省任職了。
無論如何，都是身居高位。
但，政法系統……
他腦海裏閃過梁群峰那張老臉。
那老家夥，還沒退呢！
自己就是被他一句話，發配到了鳥不拉屎的鄉鎮司法所。
前世也是因爲他讓自己和陳陽分開，導致了最後的結局。
此仇不報，他意難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