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洗漱用品是軍方特供款…秩序司現在待遇這麼好了嗎？”
——來自阿莫的《溯源筆記·觀察周顧》
“2086 處”。
周顧吐出這幾個字的瞬間，隔離艙內原本就冰冷的空氣似乎又驟降了幾度。
那個簡潔而古怪的符號「⌘」懸浮在全息影像中，散發着不祥的、機械般冰冷的光澤。
阿莫感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對這個編號一無所知，但周顧驟然變得凝重的神色，以及劉強收藏室被闖入卻只留下標記的行爲，都明確無誤地傳達出一個信息：麻煩升級了。
而且是遠超私人恩怨的大麻煩。
“這個處是個什麼部門？”阿莫的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仿佛怕驚動那個符號背後的存在。
周顧的目光沒有從符號上移開，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肅：“一個本不該存在的‘存在’。文明署檔案庫中沒有它的正式記錄，只有一些碎片化的、無法驗證的傳聞。據說它直接對署內最高層中的某些人負責，權限極大，行事……不受常規約束。專門處理一些‘不存在’的問題。”
他揮手關閉了影像，那個詭異的符號消失了，但它帶來的壓迫感卻殘留了下來。
“他們介入，意味着這件事遠比我們想象的復雜。”
周顧看向阿莫，眼神銳利，“懷表案件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或者……是一個誘餌。”
誘餌？釣誰？釣秩序司？還是……釣像他這樣的溯源師？
阿莫的心猛地一沉。
上官元的死亡檔案裏，似乎也提到過一些無法解釋的、疑似高科技手段的痕跡……
會不會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
“現在怎麼辦？”阿莫問道，感覺喉嚨有些發幹。
原本以爲只是一次痛苦的、但目標明確的強制任務，此刻卻仿佛一步踏入了深不見底的漩渦。
周顧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快速權衡。
很快，他做出了決定。
“劉強那邊的現場由其他小隊處理。我們的重點仍然是懷表，以及它指向的李家過往。”他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靜和果斷，仿佛剛才的凝重只是錯覺，“但行動計劃需要調整。這裏不再安全。”他環顧了一下這個冰冷的隔離艙，“2086處能標記劉強的收藏室，就能找到這裏。”
“回秩序司總部？”阿莫下意識地問，那裏至少看起來銅牆鐵壁。
“最安全的地方有時最危險。”周顧否定了這個提議，“在弄清楚 2086 處的目的和滲透程度前，不宜回去。”
他走到控制台前，快速輸入一系列指令。“我已申請外部安全屋。在獲得批準和完成布置前……”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阿莫身上，“……你的古董店是目前最不引人注目的落腳點。”
阿莫：“……？？？”
去他的古董店？
和這個移動冰山、人形警報器、外加可能會帶來的無數未知危險、住、在、一、起？
開什麼玩笑？
“我反對！”阿莫幾乎跳起來，“我那小店又破又舊，根本經不起任何風浪！而且丁卯需要定期維護，會打擾到您老人家的‘清淨’！”
周顧完全無視他的抗議，已經通過通訊器在調派車輛。
“你的店鋪位於舊城區，能量信號混雜，人口流動大，便於隱匿。智能人丁卯可以作爲額外的安防節點。這是目前的最優選擇。”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顯然通知而非商量。
“最優選擇？”阿莫氣得想笑，“是把我那裏當陷阱的最優選擇吧！”
周顧終於抬眼看他，冰藍色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如果你有其他既能保證調查連續性、又能有效規避2086處視線的方案，我可以考慮。”
阿莫噎住了。
他有個屁方案。
半小時後，那輛黑色的懸浮車無聲地滑回“好運古董店”的後巷。
雨已經停了，但天色依舊陰沉，溼漉漉的巷道裏彌漫着舊城區特有的、混雜着雨水、食物和淡淡鏽蝕的氣味。
阿莫黑着臉下了車，看着周顧拎着一個看起來就沉重無比、科技感十足的黑色手提箱跟下來。
丁卯已經提前收到信息，打開了後門。他的光學鏡頭在周顧和他的手提箱上停留了數秒，進行了快速掃描。
“檢測到高能量反應及多種未識別探測裝置。手提箱爲軍用級防護標準。”
丁卯的分析無聲地傳遞到阿莫的腦際。
阿莫的心情更糟糕了。
走進店裏，熟悉的、帶着塵埃和歲月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讓阿莫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絲，但看到周顧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掃描儀一樣打量着店裏堆滿的雜物、裸露的線纜和吱呀作響的老舊地板時，那點放鬆立刻煙消雲散。
周顧的目光最後落在通往閣樓的那架陡峭木梯上。
“我住上面。”
他陳述道，語氣自然得仿佛在分配酒店房間。
阿莫瞪大了眼睛：“那是我的儲藏室！”
而且只有一個小天窗，冬天漏風、夏天悶熱啊喂！
“臨時征用。”周顧說着，已經邁步走向木梯。
他的動作依舊沉穩，但那沉重的箱子在他手裏仿佛輕若無物。
他爬上閣樓，推開虛掩的木板門，消失在黑暗中。
阿莫在下面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他聽到上面傳來箱子放在地板上的輕微聲響，然後是周顧似乎在對閣樓空間進行評估的短暫沉默。
幾分鍾後，周顧重新下來，手裏拿着幾件簡單的個人用品 —— 一套折疊得一絲不苟的黑色制服、一個看起來極其結實的軍用級別洗漱包。
“哪裏可以用水？”他問。
阿莫沒好氣地指了指店鋪角落後面隔出來的一個小洗手間。
周顧走過去，推開門。
裏面空間狹小，水管甚至有點漏水，滴答聲不絕於耳。
周顧看了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後將洗漱包放在唯一一個勉強還算幹淨的角落架子上。
阿莫的眼神下意識地追隨着他的動作。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洗漱包上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蝕刻標志 —— 兩把交叉的劍與一個齒輪，下方還有一行細密的編碼。
那是……文明署內部高級別安全部隊的標配！這行頭，至少也得......是個督察的級別吧？
反正絕不是普通秩序司專員能搞到的東西！
這家夥果然有問題！
周顧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阿莫探究的目光，或者說根本不在意是否暴露。
他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譁譁作響。
他用極其標準、高效的動作完成了洗漱，期間沒有多看周圍任何一眼，仿佛這個狹窄、破舊的空間與他之前所處的任何高級環境並無不同。
洗完臉，他打開洗漱包，拿出裏面的東西。
牙膏、牙刷、剃須刀……每一樣都看起來簡潔而專業，沒有任何多餘的花哨。
阿莫甚至瞥見了一小瓶沒有任何標籤的、散發着淡淡臭氧味的透明液體 —— 大概是某種特制的消毒或能量清潔劑。
一切都透着一種極致的、近乎強迫症般的功能性和秩序感，與這個雜亂無章、充滿人情味（或者說他本人的廢柴味兒）的古董店形成了極其荒誕的對比。
阿莫忍不住在心裏吐槽：這家夥真的是人類嗎？怕不是哪個實驗室跑出來的仿生人吧？
周顧收拾好一切，將洗漱包放回原處，角度和之前分毫不差。然後他走出來，看向阿莫。
“我需要接入你的網絡端口，權限級別我會自行設置。丁卯的數據庫我需要備份並加裝防火牆。另外，店內所有出入口的能量波動需要重新校準，以防追蹤。”
他毫不客氣地開始下達一連串指令，儼然已經把這裏當成了他的臨時指揮所。
阿莫聽得頭大，剛想反駁，丁卯卻已經做出了回應：“網絡端口已開放次級權限。數據庫備份需獲得阿莫老板最終授權。能量波動校準建議在夜間進行，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周顧點了點頭，似乎對丁卯的效率還算滿意。
他不再理會阿莫，徑直走到店裏相對寬敞一點的地方，打開那個沉重的手提箱。
箱子裏是琳琅滿目的精密儀器、接口線和一些阿莫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設備。
周顧熟練地開始組裝和連接，很快，一個微型的、看起來就極其先進的工作站就在阿莫亂七八糟的古董店裏搭建起來。
冷色的光芒從屏幕上散發出來，映着他毫無表情的側臉。
阿莫看着這個闖入自己地盤、反客爲主、還渾身是謎的男人，又看了看窗外漸漸沉下來的天色，以及遠處城市璀璨卻冰冷的霓虹。
2086 處的陰影，冰冷的懷表，三個昏迷不醒的受害者，李家隱藏的罪孽，還有身邊這個身份成謎、手段莫測的新“室友”……
他嘆了口氣，認命般地癱回了自己那把舊椅子裏。
看來，“好運古董店”的和平日子，是真的到頭了。
而這一切，才僅僅是個開始。
閣樓上的這位“督察”朋友，和他帶來的新的風暴，已然降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