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司…文明署的獵犬。氣味冰冷,不容拒絕。”——來自阿莫的《溯源筆記·初遇周顧》
店內的空氣仿佛被周顧帶來的寒意凍結了。
全息燈管嘶嘶的噪音此刻聽起來格外刺耳,像是某種倒計時的催命符。
阿莫站在原地,感覺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指尖,讓它們變得冰冷而麻木。
強制征調?涉嫌非法交易?
這頂帽子扣得又大又狠,精準地砸在他的七寸上。
他這家小店,經不起秩序司的任何“仔細勘察”,哪怕只是走個過場,也足以讓他徹底關門大吉。
更讓他心頭發緊的是那三個陷入不明昏厥的受害者。
生命體征持續衰減……
這描述像是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用頹廢和懶散構築的外殼,精準地扎在了他內心深處某個從未真正愈合的地方。
上官元當年……是不是也經歷了類似的過程?
這個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帶着毒刺般的寒意。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裏翻騰的怒意和那絲不該有的、被勾起的職業本能。
他轉過頭,看向那個如同冰山般坐在門口的男人。
周顧的姿態放鬆卻依舊挺拔,目光望着窗外的雨幕,側臉線條冷硬,仿佛剛才那句近乎勒索的話不是出自他口。
“什麼案子?”阿莫的聲音有些幹澀,他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只是出於無奈的好奇,而非關切實情。
周顧沒有回頭,聲音平穩地穿過昏暗的店鋪:“細節在途中會向你簡報。你只需要知道,目前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件古物。我們需要你‘閱讀’它。”
“閱讀”。
阿莫覺得,這兩個字被周顧說得輕描淡寫了一些,好像那只是翻開一本書,而不是將自己脆弱的神經末梢強行接入一件物品漫長生命中積累的所有情感與記憶洪流
—— 尤其是,當那件物品很可能沾染了極大的痛苦甚至罪惡時。
“如果我拒絕呢?”阿莫試圖做最後的掙扎,盡管知道希望渺茫,“我說了,我的能力已經廢了。強行‘閱讀’,結果很可能是一堆毫無意義的噪音,或者……”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我更可能直接變成第四個昏厥的植物人。這對你們沒什麼好處吧?”
這時,周顧緩緩轉過頭。
窗外的霓虹光暈在他冰冷的眼底投下變幻莫測的色塊,卻絲毫沒有融化其中的寒意。
“你的能力評級是‘優異’,阿莫先生。檔案顯示,你的共情深度和信息解析度在已知溯源師中位列前茅。即便存在一定……‘性能衰減’,基礎功能理應保留。”
他的語氣像是在評估一台機器的參數,“至於風險,秩序司會提供必要的支持。”
“必要的支持?”阿莫幾乎要氣笑了,“什麼樣的支持?在我失控的時候一針鎮靜劑打暈我?就像對待一台過載的機器?”
“必要時,會的。”
周顧的回答冷酷得令人發指。
阿莫噎住了,一股惡寒順着脊椎爬升。
他看着周顧,徹底明白了。
在這個男人眼裏,他或許真的只是一件暫時還有點用的工具,工具的感受和損耗,不在優先考慮範圍之內。
一直沉默的丁卯忽然向前半步,發出平緩的電子音:“周顧專員。根據《智能機械倫理法案》及《文明署與特殊能力者合作準則》,強制能力者執行高風險任務,需提供詳盡風險評估報告及自願同意書。請問您是否攜帶了相關文件?”
周顧的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到丁卯身上,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極細微的、類似於“評估”的光芒。
“智能機械單元丁卯,序列號AX-07,”
他準確無誤地報出了丁卯的編號,“你的數據庫需要更新。根據《特殊時期安全法案》第11條補充條款,在涉及重大公共安全威脅且情況緊急時,秩序司有權臨時征調一切可用資源,程序可事後補全。”
丁卯的光學鏡頭急速閃爍了幾下,似乎在進行高速查詢。片刻後,他微微低頭:“條款驗證通過。但補充條款同時規定,執行單位需對征調對象的生命安全負最高級別責任。”
“我會確保他的安全。”
周顧的承諾聽起來毫無溫度,更像是一句程序化的回應。他重新看向阿莫,“時間到了。走吧。”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
阿莫看了一眼丁卯,智能人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在程序上無懈可擊。
無力感像潮水般涌上,混合着不甘和憤怒。他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了。
“……我需要拿點東西。”阿莫的聲音透着疲憊,轉身走向櫃台後面。
他磨蹭着,假裝在抽屜裏翻找,實際上只是拖延那不可避免的時刻。
他的手指劃過冰冷的工具、零散的零件,最後,在一個隱蔽的夾層裏,觸碰到了一個冰涼的小盒子。
裏面是幾支特制的舒緩劑,能稍微緩解能力使用後的神經劇痛——上官元還在的時候替他準備的,他總是戲稱這是“阿莫的備用電池”。
阿莫的手指收緊,將盒子攥在手心,冰涼的金屬硌得他生疼。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猛地轉身。
“走吧。”他說道,語氣硬邦邦的,看也不看周顧,率先向店門外走去。
丁卯無聲地跟上,金屬腳掌踩在地板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周顧這才站起身,動作依舊是不急不緩,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他拿起那把冰冷的金屬雨傘,跟在後面。
門外,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溼了阿莫的頭發和肩膀,讓他打了個寒顫。
一輛通體黑色、線條硬朗、沒有任何標識的懸浮車無聲地滑到店門口停下,車門如同滑翼般向上開啓,露出內部簡潔而充滿科技感的駕駛艙。
周顧示意阿莫上車。
阿莫猶豫了一下,彎腰鑽了進去。車內彌漫着和周顧身上相似的、清潔而冰冷的氣息。丁卯被周顧示意留在車外。
“他需要協助。”阿莫忍不住開口。
“案件信息保密級別較高。”周顧坐進駕駛位,車門無聲關閉,將外面的風雨和丁卯擔憂的視線隔絕在外,“你的智能人不具備相應權限。”
懸浮車平穩而迅捷地匯入城市空中交通流。窗外,巨大的全息廣告牌和摩天樓群的燈光在雨水中暈染開,形成一片模糊而炫目的光海。這座繁華的未來都市在雨中顯得既遙遠又壓抑。
車內一片寂靜,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鳴和雨點敲打外殼的細密聲響。
“簡報。”周顧打破了沉默,他目視前方,操控着車輛,“第一位受害者,李哲,男性,32歲,恒星能源公司的中層主管。於一周前清晨被家人發現昏迷於自家書房,生命體征平穩但持續緩慢下降,對外界刺激無任何反應。現場無打鬥痕跡,無藥物殘留,無明確外傷。”
他的聲音平穩得像是在播放錄音。
“第二位受害者,張雅,女性,28歲,自由藝術家。三天後在其工作室被發現,狀態與李哲完全一致。”
“第三位,劉強,男性,45歲,古董收藏家。昨天傍晚被助理發現昏迷在私人收藏室內。狀態同上。”
阿莫靜靜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三個看似毫無關聯的人,相同的症狀。
“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系?”阿莫問。
“明面上的社會關系網無交叉。”周顧回答,“唯一的共同點是,在昏迷前一段時間,他們都接觸過一件特殊的古物。”
他頓了頓,似乎在調取資料。中控台上方投射出一件物品的全息影像。
那是一只懷表。銀質外殼,雕刻着繁復的藤蔓與花卉圖案,看起來有些年頭,但保養得極好,在光影投射下閃爍着溫潤的光澤。樣式古老,與這個充滿科技感的車廂格格不入。
“就是它?”阿眉問。
“根據目前的調查,是的。”周顧確認道,“李哲在拍賣會上購得它,張雅曾爲其繪制素描,劉強則是在李哲昏迷後,通過某些渠道急於將其入手。”
“一件懷表,讓人昏迷?”阿莫皺起眉,“它有什麼特別?”
“材質普通,工藝精湛但並非絕無僅有。唯一異常的是,”周顧的目光掃過全息影像,“我們無法以任何科技手段探測其內部結構。它表面似乎存在一種奇特的能量場,屏蔽了一切掃描。這也是需要你的原因。”
無法探測?奇特能量場?阿莫的心沉了下去。這種未知往往意味着極大的風險。
“你們怎麼確定就是它?也許他們只是巧合?”
“不是巧合。”周顧的聲音依舊冰冷,“在李哲和張雅昏迷的現場,都檢測到了極其微弱的、與懷表表面相同的能量殘留。而在劉強的收藏室裏,懷表就放在他的身邊。”
車廂內再次陷入沉默。
懸浮車開始下降,穿過層層疊疊的交通層,駛向城市的核心區域。
窗外,秩序司總部的巨大建築群在雨幕中逐漸顯現——冰冷的金屬與玻璃結構,線條銳利,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感,與文明署其他部門的建築風格迥然不同,更像是一座高效的堡壘或監獄。
車輛通過數道嚴密的光學掃描和能量檢測,無聲地滑入一個專用通道,最終停在一個私密的隔離艙內。
艙門關閉,氣壓聲輕微響起。
周顧解開安全帶,看向阿莫:“準備好了嗎?”
阿莫看着窗外秩序司內部冰冷的金屬牆壁,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摸了摸口袋裏那個裝着舒緩劑的小盒子,冰涼的溫度透過布料傳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推開了車門。
冰冷的、帶着消毒劑氣味的空氣瞬間涌入鼻腔。
噩夢,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