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班會課主題是“校園文化節籌備”，王老師拿着一疊策劃案走進教室時，臉上帶着少見的笑意：“下周末的文化節，每個班要出兩個節目，一個團體節目，一個個人節目。咱們班就搞個大合唱，再選個同學出個個人才藝，大家有沒有什麼想法？”
教室裏瞬間炸開了鍋，像被投入石子的魚池。有人喊着要唱當紅偶像的歌，有人提議跳街舞，還有人起哄讓葉辰表演籃球絕技，吵得連窗外的麻雀都驚飛了好幾只。
阮清荷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卷着衣角。她從小就怕這種需要拋頭露面的場合，小學時被老師硬推上舞台朗誦詩歌，結果緊張得忘了詞，站在台上哭了三分鍾，從此留下了心理陰影。
“安靜！”王老師拍了拍講台，“大合唱就定《少年中國說》，激昂向上，適合咱們高一的精氣神。現在分組排練，每八個人一組，先自己練熟聲部，周五再合練。”
她拿出一張分組表，剛貼到公告欄上，同學們就像潮水似的涌了過去。葉辰仗着個子高，擠在最前面，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回頭沖阮清荷揮手：“清荷！快來！”
阮清荷被人群裹挾着往前挪，鼻尖撞到前面同學的書包，聞到一股淡淡的橡皮泥味。她踮着腳尖在密密麻麻的名字裏搜尋，忽然聽到葉辰的聲音穿透嘈雜：“第三組！我們又在一組！”
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第三組的名單裏，她的名字緊挨着葉辰，旁邊還有李萌萌和張超，剩下四個都是不太熟悉的同學，其中有個叫趙磊的男生，總是獨來獨往，據說脾氣不太好。
“太好了，有熟人！”李萌萌擠到阮清荷身邊，馬尾辮掃到她的胳膊，“清荷你唱歌肯定好聽，聲音軟軟的，像棉花糖。”
“我……我不太會唱歌。”阮清荷的臉瞬間紅了，手指絞着衣角，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沒事，合唱嘛，跟着大家張嘴就行，”李萌萌大大咧咧地拍她的肩膀，“再說有葉辰在，他嗓門大，能把咱們組的調子都帶起來。”
葉辰剛好聽到，立刻拍着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保證讓咱們組拿第一！”
他說得豪情壯志，引來周圍一片笑聲。阮清荷看着他被陽光曬得發亮的笑臉，心裏的緊張稍微緩解了些，卻還是像揣着顆石子，沉甸甸的不安。
分組排練開始後，教室裏更熱鬧了。各組找了角落圍坐，此起彼伏的歌聲像跑調的交響樂，有的唱得快，有的唱得慢，還有的直接把《少年中國說》唱成了流行歌的調子。
第三組選在教室後排的角落，張超主動當起了指揮，拿着根鉛筆在半空劃來劃去，嘴裏喊着“一二三四”，結果自己先跑了調，引得大家笑作一團。
“停！”趙磊忽然皺着眉打斷，他坐在最邊上，抱着胳膊靠在牆上，語氣帶着不耐煩，“唱成這樣還練什麼？浪費時間。”
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張超的臉漲得通紅，剛想反駁，就被李萌萌拉住了。她笑着打圓場：“剛開始嘛，慢慢練就好了，趙磊你唱歌好聽，要不你來帶帶我們？”
趙磊冷哼一聲，別過頭看向窗外，沒再說話，顯然是不想搭理。
尷尬的沉默像霧氣一樣彌漫開來。阮清荷捏着歌詞紙的手指微微發顫，那首激昂的詩歌在她眼裏變成了一串陌生的符號，連最熟悉的句子都讀不順了。
“要不我們先分段練？”葉辰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他拿起歌詞紙，指着第一段，“先練這部分，我起個調。”
他清了清嗓子，唱起了開頭的幾句。他的聲音幹淨清亮，像山澗的泉水，雖然算不上專業，卻意外地不跑調，把激昂的調子唱得帶着點少年人的朝氣。
大家跟着唱了起來，雖然還是有些參差不齊，卻比剛才好多了。阮清荷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那些熟悉的字句堵在喉嚨裏，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似的。她能感覺到趙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着點審視的意味，讓她更加緊張，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阮清荷，你怎麼不唱？”張超終於發現了，嗓門洪亮地問。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像探照燈似的，把她釘在原地。阮清荷的頭埋得更低了，手指把歌詞紙捏得皺巴巴的，聲音細若蚊蚋：“我……我不太會。”
“沒關系啊，跟着唱就行，”李萌萌拉了拉她的胳膊，小聲鼓勵，“沒人會笑你的。”
“就是，”葉辰也轉過頭，眼裏帶着笑意，沒有絲毫催促，“你跟着我唱，我慢點起調。”
他重新唱起開頭的句子，特意放慢了速度，每個字都唱得格外清晰。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臉上，把他的笑容照得明明晃晃，像在說“別害怕”。
阮清荷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跟着他的調子輕輕唱了起來。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琴弦，幾乎要被其他人的聲音淹沒，可她自己能聽到，那細微的音符從喉嚨裏跳出來，帶着點顫抖，卻真實地存在着。
唱到高潮部分時，她還是沒跟上節奏，聲音卡在半空，像斷了線的風箏。趙磊“嗤”地笑了一聲，雖然很輕，卻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朵裏。
阮清荷的臉瞬間白了，再也唱不下去，低着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趙磊你笑什麼？”葉辰忽然皺起眉，語氣帶着明顯的不悅，“你唱得很好嗎？剛才讓你帶大家練，你不是也沒出聲？”
趙磊沒想到他會直接懟回來，愣了一下，隨即冷笑：“我只是覺得，不會唱就別浪費時間，拖累大家。”
“唱歌本來就是慢慢練的，誰天生就會？”葉辰站起身，擋在阮清荷面前，像只護崽的小獸，“你不願意練可以出去，沒人求着你。”
兩人的氣氛瞬間劍拔弩張，張超和李萌萌連忙打圓場，拉的拉，勸的勸，才沒讓沖突升級。趙磊最後憤憤地瞪了葉辰一眼，拿起書包走了出去，臨走時還故意撞了一下桌子，引得歌詞紙散落一地。
“別理他，”葉辰蹲下身，幫阮清荷撿歌詞紙，聲音放軟了許多，“他就這樣，整天陰陽怪氣的，不是針對你。”
阮清荷搖搖頭，接過他遞來的歌詞紙，上面沾了點灰塵，像她此刻的心情，灰蒙蒙的。“對不起，”她小聲說，“都怪我，拖累大家了。”
“說什麼傻話，”葉辰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誰還沒個不擅長的事？我物理以前還不如你唱歌呢，還不是你一點點教我的？”
李萌萌也連忙附和：“就是啊清荷，你別往心裏去，趙磊就是個怪人，我們不理他。”
張超撓了撓頭，也跟着說：“要不我們先休息會兒？我去買瓶水，你們想喝什麼？”
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像一團溫暖的棉花，把她包裹在中間。阮清荷看着葉辰明亮的眼睛，看着李萌萌關切的笑臉，看着張超憨厚的樣子，心裏的委屈忽然就散了，眼眶裏的眼淚也悄悄退了回去。
“我想再試試。”她忽然抬起頭，聲音雖然還有點發顫，卻比剛才堅定了許多。
“好！”葉辰立刻點頭，眼裏的笑意像星星一樣亮了起來，“我們陪你一起練，慢慢唱，不着急。”
他重新拿起歌詞紙，這次沒有再讓大家一起唱，而是先一句一句教她。他的聲音溫和又耐心，像春雨落在幹涸的土地上，一點點滋潤着她緊繃的神經。
陽光透過窗戶，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阮清荷跟着他的調子，一句一句地唱着，聲音雖然依舊很輕，卻越來越穩，那些曾經讓她害怕的句子，此刻像變成了溫柔的夥伴，陪着她一起，在這間小小的教室裏，慢慢生長出勇氣。
她忽然覺得，合唱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尤其是身邊有個人，願意放慢腳步等她，願意在她退縮時推她一把，願意用明亮的笑容告訴她“別害怕”，連跑調的歌聲，都變得溫暖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