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玉杯碎裂的聲響，在寂靜過分的宮殿裏顯得格外刺耳，如同驚雷炸響在林微自己的心頭。她僵立着，眼睜睜看着那攤琥珀色的液體在地面蜿蜒擴散，如同她此刻正飛速流逝的生命線。那奇異的甜香鑽進鼻腔，不再是誘惑，而是死亡的號角。
完了。
這是她腦中唯一的念頭。抗旨不尊，打翻御賜之物，無論哪一條，都足夠她死上十次。姬燁那99%的殺意，看來立刻就要變成100%的執行力了。
她甚至能感覺到身後那幾個宮女太監瞬間屏住的呼吸，以及他們投射在她背上那混合着恐懼和某種隱秘期待的目光。在這深宮之中，一個失寵或獲罪的主子倒下，對某些人而言，或許意味着新的機會。
然而，預想中老太監立刻喚來侍衛拿人的呵斥並未響起。
那面白無須的老太監，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低垂着眼瞼，看着地上那片狼藉，臉上竟沒有半分驚怒或意外，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他甚至沒有立刻上前收拾，只是那雙藏在褶皺中的眼睛，微微抬起，極快地掃了一眼林微那煞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
這反應……不對勁！
林微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猛地竄入她的腦海——試探！這依然是試探！
如果姬燁真要她死，一杯毒酒足矣，何必多此一舉派個老太監來“宣旨賜酒”？直接暗中下手不是更幹淨利落？這老太監的反應如此平靜，仿佛早有所料，難道打翻酒杯，本身也是測試的一部分？測試她在面對死亡威脅時的本能反應？測試她……是否真的“忠心”到願意毫不猶豫地爲他的“荒唐”命令去死？
恐懼依舊攝人心魄，但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卻因此被激發出來。不能就這麼認輸！她必須說點什麼，做點什麼，來扭轉這必死之局！
就在老太監似乎終於打算開口，或許是要宣布什麼更可怕的懲罰時，林微猛地吸了一口氣，這口氣吸得又急又深，仿佛剛才一直處於窒息狀態。她不是僞裝，她是真的快要窒息了。
隨即，她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氣，雙腿一軟，竟不是狼狽地摔倒在地，而是以一種帶着幾分柔弱、幾分後怕的姿態，恰到好處地用手扶住了身旁的紫檀木案幾邊緣，穩住了身形，但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
她抬起另一只手，用寬大的袖口掩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因爲極度驚恐而盈滿水光（多半是嚇出來的生理淚水）的眼睛，聲音帶着明顯的哽咽和顫音，搶先開口，話語如同破碎的珍珠，斷斷續續地滾落：
“臣……臣女罪該萬死！臣女……臣女並非有意抗旨……實在是……實在是……”她似乎因爲後怕而語無倫次，喘息了幾下，才繼續道，目光惶惑地看向那老太監，又像是透過他看向賜下這杯酒的帝王，“陛下天恩浩蕩，竟記得臣女今日殿前些許蠢言……還……還賜下御酒……臣女何等榮幸，心中激動萬分，只覺……只覺惶恐不勝，戰栗不已……”
她一邊說，一邊用袖口輕輕擦拭着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姿態做得十足十，將一個驟然得蒙“聖寵”、受寵若驚到失態的年輕女子形象，演得淋漓盡致。
“方才……方才舉起酒杯，想到陛下……陛下稱臣女爲‘知音’……天威之下，竟得此殊榮……臣女一時心潮澎湃，神魂俱蕩，這手……這手便不聽使喚了……”她適時地展示了一下自己依舊微微顫抖的手，聲音裏充滿了懊悔和自責，“竟……竟失手打翻了陛下恩賜……臣女……臣女萬死難辭其咎！請公公……稟明陛下，臣女絕非心存不敬，實是……實是歡喜糊塗了！”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至少聽起來是），將一個僥幸得到暴君垂青、又因這垂青而驚慌失措的小女子心態，描繪得栩栩如生。她把打翻毒酒的舉動，完全歸結於“受寵若驚”、“歡喜糊塗”，巧妙地將“抗旨”的嚴重性，轉化爲一種近乎滑稽的“失儀”。
她賭的就是姬燁那變態的心理。一個喜歡看人阿諛奉承、喜歡被人視爲“知音”的暴君，或許會更享受這種將他的一點點“恩寵”視爲天大的榮耀、以至於行爲失據的卑微姿態。這比一個冷靜叩謝、然後坦然飲下毒酒的“忠臣”，或許更符合他當下對“妖妃”的期待。
老太監靜靜地聽着，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低垂的老眼裏，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光。他沒有立刻回應林微的辯解，而是緩緩蹲下身，竟親自用一塊幹淨的布帕，小心翼翼地將地上較大的碎玉片拾起，放在一旁。對於那灘酒漬，他只是瞥了一眼，並未立刻處理。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站直身體，依舊是那副恭順的模樣，開口道：“侍詔大人的話，雜家記下了。陛下聖明，自有決斷。”他的聲音依舊平板，但林微敏銳地察覺到，那語氣裏似乎少了一絲之前的冰冷，多了一絲……公事公辦的淡漠？
“夜色已深，侍詔大人今日勞頓，又受了驚嚇，還請早些安歇吧。”老太監沒有再多言，微微躬身，便帶着那兩個如同木頭人般的小太監，轉身退出了攬月閣，甚至細心地爲她輕輕掩上了殿門。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遠處，林微才如同虛脫一般，順着案幾滑坐在地毯上。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心髒依舊跳得厲害，渾身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劫後餘生。
她真的……賭對了嗎？姬燁會相信她那套漏洞百出的說辭？那個老太監，最後的話是什麼意思？“陛下自有決斷”，這決斷會是什麼？
她癱坐在地上，良久無法動彈。殿內燭火搖曳，將她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如同她此刻飄忽不定的命運。
【危機應對評估中……】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再次響起，打斷了她的後怕，【宿主臨場反應：符合‘禍國妖妃’行爲模式。規避即時死亡風險成功。獎勵生存點數：10。】
【警告：目標人物姬燁信任度波動，當前信任度：5%。殺意值：95%。】
信任度從1%漲到了5%？殺意值從99%降到了95%？
林微看着那細微的變化，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這區區幾個百分點的變動，與其說是好轉，不如說更像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寧靜，或者說，是貓捉老鼠時，故意鬆開一點爪子，看着獵物徒勞掙扎的戲謔。
姬燁沒有立刻殺她，不代表放棄了殺她。他只是在用更殘忍的方式，延長這場“測試”，欣賞她的恐懼和掙扎。
而腦海中那血紅色的系統界面，在短暫的評估後，再次出現了新的變化。原本空蕩蕩的任務列表下方，緩緩浮現出一行新的文字，伴隨着令人不安的提示音：
【新任務發布：三日之內，獲取暴君姬燁貼身玉佩一枚。任務獎勵：生存點數300，特殊物品抽獎一次。失敗懲罰：剝奪視覺七天。】
獲取貼身玉佩？林微的瞳孔再次收縮。這系統的任務，一個比一個刁鑽，一個比一個更將她往死路上推！那玉佩是帝王隨身之物，象征意義極大，豈是那麼容易得手的？這簡直是要她主動去觸碰姬燁的逆鱗！
剝奪視覺七天……在這步步殺機的深宮裏，失去視力七天，和直接宣判死刑有什麼區別？
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再次緩緩淹沒了她剛剛因爲僥幸生還而升起的一絲暖意。前面的路，似乎比剛才那杯毒酒，更加黑暗，更加艱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