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毒酒後的那一夜，林微幾乎未曾合眼。每一絲風吹草動，都讓她如同驚弓之鳥，以爲那是來索命的侍衛腳步聲。直到天光微亮，宮人如常送來洗漱用具和早膳，態度依舊恭謹，甚至比昨日更添了幾分小心翼翼，她才敢確認，自己那番“歡喜糊塗”的表演，暫時蒙混過了關。
姬燁沒有立刻發作，但系統面板上那95%的殺意值，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提醒她危機遠未解除。而新發布的奪取玉佩任務，更是將她推向更危險的邊緣。
早膳剛過，昨日宣旨的那名老太監便再次出現在攬月閣。他依舊面無表情，仿佛昨夜那場生死交鋒從未發生。
“侍詔大人，”他微微躬身，“陛下有旨，着您即日前往將作監，會同少府、將作大匠，商議‘瑤池仙林’興建事宜。一應圖紙、物料、人工，皆由您總攬裁定，定期向陛下回稟。”
果然來了。林微心中苦笑，面上卻不得不擠出幾分恰到好處的“受寵若驚”和“誠惶誠恐”：“臣女領旨。只是……臣女年輕識淺，恐有負陛下重托……”
老太監眼皮都未抬一下，聲音平板地打斷：“陛下言，侍詔大人既有‘酒池肉林’之奇思，必有督造之奇才。大人無需過謙。”這話聽着是信任，實則滿是諷刺與壓力。
林微知道推脫無用，只得應下。在老太監的安排下，她乘上了一頂軟轎，在一隊禁衛的“護送”下，前往位於皇城西北隅的將作監。
將作監衙門氣氛凝重。當林微這個名義上的“總領督辦”踏入正堂時，早已等候在此的少府卿、將作大匠等一衆官員神色復雜。他們大多年過半百，須發花白，身着規整的官袍，看向她的目光中，有難以掩飾的輕蔑，有深藏的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審慎的、不敢表露的忌憚。
畢竟，她是皇帝親口任命、昨日金殿上“大放異彩”的“紅人”。
“下官等，參見林侍詔。”衆人依禮參拜，聲音沉悶，透着不情願。
“諸位大人請起。”林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她在主位坐下，目光掃過堂下衆人，“陛下將興建‘瑤池仙林’的重任交予我等，還望諸位大人鼎力相助，務必盡善盡美，以娛聖心。”
場面話說完，真正的難題才剛開始。
將作大匠率先開口，語氣帶着技術官員特有的刻板：“啓稟侍詔，陛下旨意宏大，然‘瑤池’引水，‘肉林’起架，均非小事。依下官初步估算，僅土木石材、工匠徭役，所需銀錢便逾百萬兩之巨，征發民夫恐需數萬之衆，工期至少……一年。”
一年？數萬民夫？百萬銀錢？林微聽得心頭直跳。這哪裏是享樂工程，分明是亡國工程！她幾乎能想象到民間因此增加的賦稅和徭役會引發怎樣的怨聲載道。
少府卿也捻着胡須補充，面露難色：“少府庫藏近年支應邊關軍餉已顯吃力，若驟然撥付如此巨款，恐難以爲繼。且珍饈美酒，四方采買，亦需大量金銀……”
官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看似在陳述困難，實則是在委婉地表達反對，並將這燙手山芋的皮球踢回給林微這個“始作俑者”。
若是真正的奸佞之徒，此刻或許會不管不顧，強令征調，甚至借此機會中飽私囊。但林微做不到。她來自現代，深知民力不可濫用的道理。可系統任務和姬燁的殺意又逼得她必須推進此事。
她沉吟片刻，腦中飛快運轉。硬來不行，只能巧取。她記起原主記憶中，其父林閣老似乎提過，各地藩王、世家大族，每年都有大量“孝敬”送入京城，其中不乏奇珍異寶，很多都堆在庫房裏落灰。而將作監本身，也常有些因各種原因暫停或廢棄的工程，剩餘物料不少。
一個念頭逐漸清晰。
她抬起眼，目光掃過衆人，臉上露出一絲與原主嬌蠻性格相符的、不容置疑的神色：“陛下的興致，豈容拖延？一年太久！本侍詔要三個月內，初見規模！”
不顧底下官員瞬間變色的臉，她繼續道：“銀錢物料，未必全靠國庫。傳我意思，曉諭京中三品以上官員及勳貴世家，陛下欲建瑤池仙林，與臣民同樂，此乃彰顯恩寵之事。各家若有心，可‘自願’捐輸奇石名木、金玉器玩，或助工助料，陛下必記其功。”
這叫“勸捐”，說白了就是變相的攤派和索賄，是奸臣常用的伎倆。用在此處，既能緩解國庫壓力，又能將部分矛盾轉移到那些富得流油的權貴身上。
“至於民夫……”林微頓了頓，壓下心中的不適，“可先從京畿地區已服完本年正役的民夫中，以‘自願投工、加倍給銀’的名義招募，若仍不足，再議征發。工期緊迫，可分段進行，先集中力量營造核心的酒池與主肉林台。”
她將腦海中系統灌輸的關於奢華建築的零散知識，結合原主對宮廷奢靡的見聞，提出了一些具體要求：酒池要引活水，池底需鋪光滑卵石，池邊設暖玉圍欄；肉林高台要琉璃爲瓦，檀木爲梁，懸掛肉食的鉤索需用金絲銀線等等。
這些要求極盡奢靡，聽得底下官員眉頭緊鎖，但見她思路清晰，並非全然不懂裝懂，且將最難的資金和人力問題用一種近乎無恥的方式推了出去，一時竟無人能直接反駁。
“圖紙，”林微最後看向將作大匠，“就勞煩大匠根據本侍詔的要求，盡快繪制詳圖，呈報陛下御覽。諸位，陛下對此事極爲看重，若有何處延誤或出了紕漏……”她故意拖長了語調，沒有說下去，但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衆官員面面相覷，最終只能躬身領命：“下官等……遵命。”
離開將作監時，林微後背已被冷汗浸溼。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言行，坐實了“媚上欺下”、“勞民傷財”的奸佞形象。但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在推進工程的同時，盡量減緩對底層百姓直接傷害的唯一辦法。勸捐雖可惡，總好過直接加賦；招募給銀，總好過強行征發。
回宮的路上，她看着轎窗外熙攘的街市，心中沉重無比。這“瑤池仙林”，注定將成爲她“妖妃”之路上的一個重要標志，也必將引來更多的罵名和風險。
然而，更讓她心神不寧的是，如何完成那個奪取玉佩的任務？那玉佩，此刻正佩戴在姬燁的腰間，想要拿到，無異於虎口拔牙。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際，軟轎微微一震，停了下來。外面傳來內侍恭敬的聲音：“侍詔大人，攬月閣到了。陛下口諭，請您回來後，即刻前往御書房回話。”
御書房？林微的心猛地一沉。姬燁要聽匯報了。而她的袖中，除了一身冷汗，空空如也。那枚玉佩，依舊遙不可及。新的危機，已然迫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