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任我作爲嗎?我這樣……你不喜歡?”她整個人幾乎要貼到他身上,仰着臉,迷離的眼中映着他隱忍掙扎的面容。
“白子畫……你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我這樣碰你?”
轟——
白子畫腦中那根名爲理智的弦,在“喜不喜歡”這幾個字帶着醉意和執拗的追問下,徹底繃斷了。
壓抑了數百年的情感,如同被強行封印的火山,在這一刻找到了決堤的出口。什麼克制,什麼隱忍,什麼師徒倫常,什麼百年悲怨,在洶涌澎湃、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愛欲洪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猛地抬手,一把扣住了花千骨纖細的手腕。力道之大,讓花千骨吃痛地蹙起了秀眉,醉意似乎也清醒了兩分。
白子畫另一只手攬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用力一帶。
花千骨微微睜大眼,整個人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懷中。
堅硬而灼熱的胸膛,急促而沉重的心跳,還有那雙近在咫尺、此刻卻燃着熊熊火焰、深邃得如同要將她靈魂吸進去的眼眸。
那裏面不再是萬年不變的冰雪,而是翻涌着驚濤駭浪,是壓抑到極致後爆發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熾熱渴望。
“白子畫!你……”花千骨被他眼中陌生的、極具侵略性的光芒懾住,掙扎的話還未出口,就被他俯身狠狠堵了回去。
不是溫柔的觸碰,而是帶着懲罰意味的、近乎掠奪的吻。強勢地撬開她的唇齒,攻城掠地,帶着濃烈的酒氣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氣息。
他的手臂如同鐵箍,將她緊緊禁錮在懷裏,不容她有絲毫逃離。
這個吻,仿佛要將她揉碎,要將她拆吃入腹,要將這數百年分離的思念、悔恨、渴望和深入骨髓的愛戀,盡數灌注給她。
花千骨腦中一片空白,劇烈的掙扎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顯得徒勞。唇舌間是他陌生的、強勢的掠奪,鼻息間全是他清冽又灼熱的氣息。
最初的震驚和憤怒過後,一種奇異的感覺從身體深處升起,帶着酥麻和戰栗,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推拒的手,不知不覺軟了下來,指尖無意識地揪緊了他胸前的黑衣。意識在酒精和這突如其來的激烈情潮中沉浮、融化……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花千骨幾乎窒息,白子畫才猛地放開她。他急促地喘息着,眼中翻騰的情欲尚未完全褪去,但更多的是一種巨大的驚愕和恐慌。
看着懷裏唇瓣紅腫、衣衫微亂的花千骨,白子畫仿佛被自己剛才的行爲嚇到了。
他做了什麼?!
他猛地鬆開她,踉蹌着後退一步,眼底的火焰迅速熄滅,重新被巨大的痛苦、懊悔和無措覆蓋。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發不出,臉色變得蒼白。
花千骨失去了支撐,軟軟地靠在美人榻邊,胸口起伏,大口地喘息。唇上還殘留着他粗暴掠奪的觸感和味道,又麻又痛。
她看着他慘白的臉和眼中的恐慌,看着他像是犯下滔天大罪般的無措,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夾雜着更深的悲涼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失落,猛地竄上心頭。
“呵……”她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殿宇中顯得格外刺耳,帶着濃濃的嘲諷和疲憊。
“白子畫,這就是你?這就是你的‘任我作爲’?”
她扶着榻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紫金色的宮裝有些凌亂,卻無損她的高傲。
她抬手,用指腹狠狠擦過自己紅腫的唇瓣,眼神冰冷銳利地刺向他,再無半分醉意朦朧。
“你贏了。”她冷冷地吐出三個字,目光掃過桌上幾乎空了的酒壇和酒杯。
“遊戲結束。本宮醉了,認輸。你的要求……說吧。”她挺直脊背,仿佛剛才那個在他懷中沉淪的人不是她,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長公主殿下。
白子畫看着她冰冷疏離的眼神,聽着她自稱“本宮”,心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控,他以爲自己終於靠近了她一點點,卻原來還是……
他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沒有要求。”
“沒有?”花千骨挑眉,冷笑更甚,“上仙費心陪本宮玩了這麼一場,最後關頭還‘勉爲其難’地親自動手讓本宮認輸,竟無所求?”
“說出來,本宮倒要聽聽,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你白子畫不敢要的?”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在他心上。白子畫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深不見底的痛楚。
“……只求你,莫再如此糟踐自己。”他聲音低啞,帶着一種近乎卑微的懇求。
“糟踐?”花千骨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眼淚幾乎都要笑出來,“白子畫,你以什麼身份來管我?師父?呵,你我師徒情分早在那把斷念劍下就斷了!同情者?影子?還是……一個連自己心意都不敢承認的懦夫?”
她一步步逼近他,眼神凌厲如刀,“本宮如何行事,輪不到你來評判!這天下,這烈塢國,如今是本宮的!本宮想喝酒便喝酒,想殺人便殺人!你……”
她伸出手指,幾乎要點上他的胸口,卻在最後一刻停住,指尖微微顫抖。
“要麼,就徹底離開,滾回你的長留山,做你的上仙!要麼……”
她盯着他蒼白的臉,一字一頓,帶着殘忍的快意,“就老老實實待在本宮身邊,做一條聽話的影子!收起你那副悲天憫人,爲我好的嘴臉!本宮看着惡心!”
最後一個字落下,如同重錘砸在兩人之間。殿內死寂一片,唯有燭火噼啪作響。
白子畫的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紙。他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決絕,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了挺拔的脊梁,單膝跪地。黑色衣袍垂落在地毯上,無聲無息。墨色的長發滑落肩頭,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露出一段線條冷硬的下頜。
“……遵命,殿下。”沙啞到極致的聲音,如同砂礫摩擦,帶着一種徹底放棄抵抗的順從,也帶着一種令人心碎的沉重。
花千骨看着他跪伏的姿態,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尖銳的疼痛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贏了?她贏了嗎?用最殘忍的方式,逼得這個曾經九天之上的神祇向她下跪,粉碎他所有的尊嚴和驕傲。可爲什麼……心裏沒有一絲快意,反而像破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她猛地轉過身,背對着他,寬大的宮袖下,手指緊緊攥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聲音卻依舊冰冷平穩,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滾出去。本宮乏了。”
“是。”身後傳來一聲低啞的回應。接着是衣料摩擦地面的細微聲響,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殿門被無聲地打開又合上。
花千骨依舊背對着殿門,身體僵硬。直到確認他徹底離開,那強撐的冰冷外殼才轟然碎裂。
她脫力般跌坐在冰涼的地毯上,蜷縮起身體,將臉深深埋入膝蓋。肩膀無聲地聳動着,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從唇齒間溢出,混合着濃烈的酒氣和唇上殘留的、屬於他的氣息。
空曠華麗的大殿,只餘下她獨自一人的、被巨大陰影吞噬的脆弱。
那個吻帶來的戰栗、他眼中爆發的熾熱、他跪伏時的絕望……無數畫面在她混亂的腦海中交織沖撞。
贏了遊戲,輸掉了什麼?她不知道。只覺得心口那塊地方,空得發疼。
翌日,紫宸殿偏殿。
厚重的織金帷幕低垂,將殿內分隔成兩個空間。帷幕之後,一張寬大舒適的紫檀木鳳榻置於高台之上。
花千骨斜倚在鋪着雪白狐裘的榻上,一身繁復華貴的玄色繡金鳳宮裝,裙擺迤邐鋪開,如同盛開的墨蓮。
她單手支頤,長長的鎏金護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光滑的扶手,發出清脆的微響。長發並未盤成繁復發髻,僅用一根剔透的紫玉簪鬆鬆挽起,幾縷青絲慵懶地垂落在頰邊。
她眼簾半闔,濃密的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緒,只餘下周身散發的、令人不敢直視的慵懶與威壓。
帷幕之外,是烈塢國權力核心的幾位重臣。文官以老成持重的丞相楊廷和、工部尚書李煥爲首,武官則是手握京都衛戍兵權的鎮國將軍趙威。太子已被廢黜下獄,昭烈長公主以監國長公主身份垂簾聽政,處理國事。
今日議的,是東南三州因夏汛引發的水患及後續賑災事宜。工部尚書李煥正在詳細陳述水毀堤壩的修復計劃和所需錢糧。
“殿下,”李煥躬身,聲音洪亮,“此次水患,損毀堤壩共計三十七處,沖毀良田萬頃,災民流離失所者逾十萬之衆。工部已緊急調派匠作趕赴災區,然所需木石、工役、錢糧缺口巨大。臣估算,至少需撥付庫銀八百萬兩,糧草二十萬石,方能解燃眉之急,保災民度過寒冬,並修復堤防,以絕後患。”
八百萬兩!二十萬石糧!這數字一出,殿內頓時響起幾聲壓抑的抽氣聲。
烈塢國雖富庶,但連年天災、太子一黨貪墨,加之老皇帝後期揮霍無度,國庫早已捉襟見肘。
丞相楊廷和眉頭緊鎖,出列道:
“殿下,李尚書所奏數字,恐有虛高之嫌。且國庫空虛,去歲北疆軍費已耗去大半,今歲各地稅賦尚未完全入庫,一時之間實難籌措如此巨額錢糧。依老臣之見,或可先撥付三百萬兩,糧十萬石應急,餘下款項,待明年開春稅賦入庫再行……”
“楊相此言差矣!”李煥立刻反駁,語氣帶着急切,“災情如火!十萬災民嗷嗷待哺,堤壩不修,來年汛期再至,後果不堪設想!三百萬兩杯水車薪,如何能解危局?若因此激起民變,動搖國本,這責任誰擔待得起?”
他轉向帷幕,深深一揖,“殿下!東南三州乃我烈塢糧倉,萬不可有失啊!”
楊廷和捋着花白的胡須,不緊不慢:“李尚書憂國憂民之心,老夫敬佩。然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國庫空虛乃實情。與其空談巨額款項無法落實,不如務實求穩,先解燃眉之急。至於堤防修復,亦可分段進行,量力而行。所謂‘激起民變’,未免危言聳聽。殿下明鑑,老臣以爲,當務之急是穩定人心,有序賑濟,而非好高騖遠,徒耗國力。”
兩人各執一詞,爭論漸起。其他官員或低頭不語,或小心觀察着帷幕後的動靜。
“呵……”一聲極輕的、帶着慵懶鼻音的輕笑,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讓殿內所有的爭論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向那厚重的帷幕。
只見一只戴着鎏金鏤空護甲的纖纖玉手,輕輕撩開了帷幕的一角。
花千骨那張絕豔卻冰冷的面容顯露出來,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殿下的群臣,最後落在李煥和楊廷和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李尚書要八百萬兩,楊相只肯給三百萬兩……”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着一種玩味的慵懶,“這中間的差額,倒是有趣。”
李煥心頭一緊,連忙道:“殿下,微臣句句屬實,絕無虛報!工部賬冊、災情急報皆可查證!”
花千骨的目光轉向楊廷和:“楊相說國庫空虛,好高騖遠徒耗國力?”
楊廷和躬身:“老臣不敢妄言,實乃據實稟奏。”
花千骨收回目光,指尖輕輕敲擊着扶手,發出噠、噠、噠的輕響,每一下都像敲在衆人心尖上。殿內落針可聞。
“本宮記得,”她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慵懶,卻帶着刺骨的寒意,“去年冬,戶部曾奏請撥銀三百萬兩,加固京都以北的龍脊堤,言其關乎京都安危。這筆款子,楊相當時是極力促成的吧?”
楊廷和臉色微變:“確有其事。龍脊堤關乎京畿安危,自當優先。”
“哦?”花千骨拖長了語調,笑意更深,眼底卻無半分溫度。
“那本宮怎麼聽聞,那三百萬兩銀子,最後真正用到堤壩上的,不足五十萬兩?剩下的……是進了某些人的口袋,還是……喂了北疆戰馬?”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站在武將前列、一直沉默的鎮國將軍趙威。
趙威虎軀一震,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卻不敢出聲辯駁。
楊廷和額頭滲出細汗:“殿下!此事……此事恐有奸人構陷!戶部工部皆有賬冊可查……”
“賬冊?”花千骨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低低笑了起來,笑聲清脆卻冰冷,“楊相,本宮今日教你個乖。賬冊這東西,在有些人手裏,不過是一堆可以隨意塗抹的廢紙。”
她笑容驀地一收,眼神銳利如刀鋒,“就像當年,先帝案頭那份關於鍾家‘私鑄兵器、謀逆叛國’的鐵證,不也是出自某些‘忠臣良將’之手嗎?”
“鍾家”二字一出,如同驚雷炸響。殿內所有官員,無論派系,瞬間臉色煞白,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