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窗櫺縫隙，帶來一絲涼意，吹得燭火不安地跳躍。雲昭月盯着那張宸妃案殘頁，指尖冰涼。十年前宸妃離奇暴斃，竟是疑點重重的疑似鴆殺？而銀針證物和關鍵殘酒不翼而飛，太醫院勒令封口……這絕非意外能解釋！柳采女的金簪暗格，傳遞的又是什麼？是否與這樁十年前的懸案有關？南宮瓔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還有藺翦口中的“十年前計劃”……
無數疑問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心頭。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漩渦的邊緣，窺見了一角深不見底的黑暗，那黑暗深處，盤踞着能將人吞噬殆盡的龐然大物。
“主子……”青蟬的聲音帶着明顯的顫抖，打斷了她的沉思，“這……這又是花又是毒又是死人的……奴婢怎麼覺得脖子後面涼颼颼的？咱……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裏隨時會架上一把刀。
雲昭月猛地回神。她迅速將《山河圖·戍卷》、那張宸妃案殘頁以及記載着赤雀銜花簪圖樣的冊頁小心抽出，用防水的油布仔細包裹好。剩下的普通圖冊則重新整理，準備明日以“歸還古籍”的名義送回文淵閣東閣樓，不留痕跡。
“青蟬，把這些收好，放進妝匣最底層的夾層，用那幾匹新得的繚綾蓋住。”她將油布包鄭重遞給青蟬，眼神凝重，“這些，是比我們性命還重要的東西。”
青蟬接過那小小的、卻仿佛重逾千斤的油布包，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用力點頭：“主子放心！奴婢就是把自己塞進妝匣裏壓着，也絕不讓這些寶貝疙瘩有半點閃失！”她小心翼翼地把油布包藏進懷裏，像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寶，轉身去執行任務。
雲昭月則鋪開一張素箋，提筆蘸墨。今夜收獲太過驚人，也太過凶險。山河圖戍卷涉及邊防礦脈機密，宸妃案更是深宮禁忌。這些東西絕不能在她手上久留，必須盡快送到有能力處理它們的人手中。
她斟酌着詞句，只簡要提及兩點核心：
其一：於文淵閣得《山河堪輿秘錄·戍卷》，北境戍邊七號礦脈側翼，永熙三年春秘密移栽赤焰花母株三叢。此花籽劇毒，關聯不明。 其二：偶見殘錄，宸妃伊氏永熙三年暴斃，脈案疑點重重，嘔物隱杏仁異香混酒氣，疑似鴆毒。關鍵證物（銀針、殘酒）均告失蹤。太醫院封口。 此二事，或爲柳氏溺斃、金簪失竊之根源。昭月頓首，懇請娘娘定奪。
她並未提及玲瓏閣金簪圖樣，這是她手中握着的、關於南宮瓔最直接的線索，必須謹慎。封好密信，她喚來值夜的心腹小太監：“想辦法，務必親手將此信交到長樂宮德妃娘娘手中。就說……我新得了些北境特產的雪蛤油，配以古方，或對娘娘舊傷有益。”
小太監貼身藏好密信，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夜色裏。
做完這一切，雲昭月才感到全身的疲憊和疼痛如同潮水般襲來，眼前陣陣發黑。她強撐着坐到妝鏡前，青蟬已端來溫水和傷藥。
“主子……”青蟬一邊小心翼翼地幫她清理手肘和膝蓋的擦傷，一邊看着鏡中主子蒼白如紙的臉和嘴角未淨的血跡，眼圈又紅了，“您這又是何苦……昨夜跳樓，今晚又……您看看這嘴角的血……是不是傷到裏面了？要不……奴婢偷偷去請江太醫？他嘴巴嚴實……”
“不必。”雲昭月搖搖頭，聲音有些虛弱卻異常堅定，“一點內腑震蕩，休養幾日便好。驚動太醫，徒惹猜疑。”她看着鏡中自己狼狽的模樣，眼神卻愈發沉靜銳利。這點傷，比起今夜觸及的冰山一角下的驚濤駭浪，微不足道。
“可是主子……” “沒有可是。”雲昭月打斷她，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記住，從今夜起，我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慎刑司那兩個‘門神’，還有南宮瓔的眼睛，都盯着呢。金簪的圖樣，是我們手裏唯一指向南宮瓔的實證，務必保密。”
就在這時，殿門外隱約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接着是小太監壓低的聲音：“才人，德妃娘娘宮裏的冷月姐姐來了，送東西。”
雲昭月心頭一動：“快請。”
冷月，慕容錚的心腹女衛之一，面容冷峻，身形挺拔。她進來後，目不斜視，恭敬行禮，遞上一個看似普通的楠木食盒：“才人安。德妃娘娘感念才人掛念舊傷，特命奴婢送來些宮中秘制的活血化瘀膏和一支百年老參，給才人補補氣血。”她聲音平板無波，如同在念誦公文。
“多謝德妃娘娘掛懷，有勞冷月姑娘。”雲昭月示意青蟬接過食盒。
冷月並未立刻離開，而是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娘娘讓奴婢轉告才人：信已收到。三日後申時，錦鯉池畔，雨打芭蕉時分，同賞新開的睡蓮。”說完，她躬身一禮，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雲昭月眼中光芒一閃。申時、錦鯉池、雨打芭蕉……這是慕容錚約定的密會暗號！信已安全送達！德妃要親自與她見面！
青蟬迫不及待地打開食盒。上層果然是幾盒上好的膏藥和一支品相極佳的老山參。而下層……青蟬小心翼翼地掀開隔板，裏面赫然放着一本薄薄的、封面沒有任何字跡的藍皮冊子。
雲昭月拿起冊子翻開。裏面是極其工整、看不出筆跡的楷書，抄錄的卻是胤朝律法中關於貪墨舞弊、以及地方官員考課、漕運監管等方面的詳盡條目！而在某些條款旁邊，還有極其精煉的朱筆批注，點出其執行中的漏洞和易被利用之處。
這絕非普通的律法抄本！這是慕容錚送來的、指向另一個方向的關鍵武器！結合蘇晚棠先前提供的有關南宮瓔通敵的模糊線索，以及眼下褚玄宸交付的貪墨案密令，指向已非常明確！
蘇晚棠……雲昭月腦中閃過這位位份不高、背景神秘、卻屢屢示好的蘇寶林。她深吸一口氣，對青蟬道：“明日一早，你去請蘇寶林過碧霄宮一敘。就說……我新得了一罐上好的雨前龍井，請她品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