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沖出祠堂時,手裏還攥着那半截桃木劍柄。指節早已失去知覺,像是凍僵的枯枝,卻死死扣住木頭邊緣,仿佛那是唯一能證明他還活着的東西。門外撲來的黑影被他閃開,鐮刀劈空砸在地上,濺起一蓬灰土。那人沒再追,只是站在原地,脖子歪成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嘴角咧到耳根,眼睛空得像兩口枯井。
他沒回頭,也不敢停。腳步踩碎落葉的聲音比心跳還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神經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只知道必須離開祖祠——那扇門後有太多死去的目光,太多不屬於人間的呼吸。
直到腳底觸到冰冷石沿,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老井邊。
井口被青苔爬滿,邊緣一圈裂紋蛛網般蔓延,像是某種東西從裏面撞過很多次。水很渾,黑得不像水,倒像是凝固的油,在月光下泛着死氣沉沉的光。他跪下來,喘得胸口發緊,喉嚨裏全是鐵鏽味。右手掌心全是血,不知是老乞丐的,還是他自己什麼時候劃破的。他想洗掉,手剛伸過去,指尖一碰水面,灼痛猛地竄上來,像有針從皮膚扎進骨頭。
他縮回手,盯着那滴落進井裏的血。
血沒沉,浮着。
然後,整口井的水開始冒泡。
不是溫水那種輕柔的咕嘟聲,而是劇烈翻滾,像是底下有什麼東西在煮。水面扭曲變形,六張臉從深處浮起,一張接一張,貼着水面睜開眼。他們沒有掙扎,也沒有下沉,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嘴唇微動,卻沒有聲音。
秦墨沒尖叫,也沒後退。他的身體太累了,連恐懼都變得遲鈍。他只是盯着其中一張臉——那是個年輕道士,眉心一點朱砂痣,道袍袖口繡着細如發絲的雲雷紋,紋路走勢古怪,不似尋常符籙。
右眼突然刺痛。
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線從瞳孔深處拉出來,繃得極緊。視野邊緣開始模糊,但他強迫自己盯住水面,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裏炸開,比剛才更清醒。他抬起左手,想擦掉眼角滲出的淚,卻發現指甲蓋大小的一片金色鱗片正貼在手背上,微微發亮,像埋進皮下的金屬碎片。
他愣了一瞬,隨即把這只手按向井壁。
鱗片一觸到石頭,青光從瞳孔裏溢出來,不再是剛才那種一閃即逝的微芒,而是穩定地擴散,像一層薄霧罩住整個井口。六張臉瞬間清晰,連眼角細紋都能看清。其中一個男人左手指缺了一截,無名指只剩半根,斷口整齊,像是被利器削去。
井水不再沸騰,安靜得可怕。
秦墨的膝蓋陷在泥裏,冷意順着褲腿爬上來。他沒動,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驚擾這詭異的平衡。他知道這不是幻覺——老乞丐臨死前撕開他後頸金線的畫面太清晰,那一聲“天罡道紋現”還在耳邊回蕩。現在這只手上的鱗片,這雙眼裏透出的青光,都不是巧合。
他低頭看自己按在井壁的手。
鱗片還在亮,青光未散。
六具浮屍的臉依舊貼在水面,不動,不語,眼神卻不再是空洞,而是帶着某種……等待。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些香客不是淹死的。
他們的臉太完整了,皮膚沒有泡脹,嘴唇沒有發紫,甚至連水都沒進鼻腔。他們是被什麼東西拖進來的,然後留在這裏,等一個人來喚醒他們。
等他。
他慢慢鬆開右手,桃木劍柄落在泥裏,發出一聲悶響。劍柄上的“終南”二字已經被泥漿蓋住,只剩一道模糊的凹痕。
他沒去撿。
因爲他聽見了。
不是聲音,是震動。
從井底傳來,順着井壁爬上來,鑽進他的掌心,再沿着手臂一路爬到心髒。那不是心跳,也不是腳步,而是一種更深的東西,像是某種契約正在蘇醒,某種力量正通過這口井、這雙手、這雙眼,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與他建立聯系。
他閉上左眼,只用右眼看着井中倒影。
青光映着他蒼白的臉,瞳孔深處仿佛有星辰在轉。
下一秒,其中一具浮屍的眼睛眨了一下。
秦墨的手指猛地蜷縮,泥水從指縫間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