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層薄霜,落在祠堂門檻外的碎瓷片上,泛着冷鐵般的光澤。秦墨跪在地上,左臂的黑氣已經爬過肩胛骨邊緣,皮膚下的脈絡微微鼓起,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遲滯的鈍痛——不是來自傷口,而是某種更深的東西在體內緩慢蘇醒。
他沒去碰那枚貓爪印。
它還在香灰裏,安靜得不像活物留下的痕跡。他的目光掠過它,落在祠堂中央那塊焦黑的地面上。黑袍人化作黑貓前,最後說的話浮現在腦海:“你背上的金紋……快滿了。”
不是安慰,是提醒。
他撐地起身,膝蓋壓碎一片幹枯槐葉,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右手伸向香灰中央,指尖觸到那枚黑色晶體時,它突然一震,表面金紋亮起,竟自行展開成巴掌大的青銅羅盤。邊緣刻着細密符文,與他背上道紋輪廓重合度極高,但多出一道蜿蜒如蛇的裂痕。
這不是巧合。
羅盤中央嵌着一顆暗紅色珠子,隨他呼吸微微起伏,像一顆活着的心髒。他試着握緊,掌心立刻傳來灼燒感,不是溫度,而是記憶層面的刺痛——某個畫面一閃而過:自己躺在血泊中,五具戴着面具的人影圍攏,手中利刃正從胸口抽出。
他甩了甩頭,把幻覺壓下去。
後山方向風更冷了,帶着泥土腐敗的氣息。他知道那裏有棵百年老槐,樹根盤踞處曾埋過一具女屍,是十年前失蹤的香客。當時村裏沒人敢挖,怕驚動地脈煞氣。如今羅盤指針正對着那個方向,微微顫動,仿佛感應到了什麼。
他邁步走出去,腳步比想象中穩。
山路崎嶇,月光被雲層遮了大半,只能靠羅盤微光辨路。每走一步,左臂黑氣就擴散一分,現在已經蔓延到鎖骨下方,皮膚變得異常幹燥,摸上去像蛇蛻。他不敢停下,也不敢深想星君殘魂說的“十次透支神魂機會”到底意味着什麼。
到了槐樹下,羅盤突然發燙。
他蹲下身,手指插入第七塊青磚縫隙,用力一掀。磚塊下面不是泥土,而是潮溼腐黑的泥漿,混着幾縷烏黑長發,沾着暗紅血漬。發絲纏繞在他指節上,冰冷滑膩,像是剛從水中撈出。
空氣驟然降溫。
他沒動,右手卻已握緊羅盤,指節因用力泛白。眼角餘光掃到左側灌木叢——那裏本該空無一物,但現在,一片碎裂的瓷片靜靜躺在草根旁,邊緣還沾着溼泥。
緊接着,一聲脆響。
不是來自灌木,而是更遠的角落。他猛地抬頭,月光恰好撥開雲層,照亮一片荒廢的石台。七口陶甕並排立在那裏,每口都封着黃符,符紙邊緣焦黃,像是被火燎過。甕身刻着模糊字跡,他看不清內容,但能感覺到一種熟悉的壓迫感——和井底浮屍道袍上的雲雷紋如出一轍。
他一步步走近,靴底踩在枯枝上發出輕微斷裂聲。第五口陶甕前,他停下。
黃符一角鬆動,隨風掀開一道縫隙。裏面是一具蜷縮的女胎屍,皮膚青灰,指甲烏黑,右手小指戴着一枚翡翠扳指。玉質溫潤,在月下泛着幽綠光澤。他見過這個扳指——不是現在,是在夢裏。老乞丐臨死前撕開他背後封印時,手裏攥着一塊碎玉,形狀與此完全一致。
他伸手想碰。
指尖剛觸到甕壁,扳指突然一震,玉面裂開一道細紋。與此同時,羅盤中央那顆紅珠劇烈跳動,金紋亮到刺眼。一股腥甜涌上喉頭,他強行咽下,卻發現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了一下——不是因爲風,而是影子裏有什麼東西,也在動。
他低頭看向左手鱗片。
金色光芒正在變暗,邊緣的黑氣竟開始逆流回體內,速度越來越快。這不是反噬,是吞噬。仿佛有什麼東西正通過羅盤,從陶甕深處汲取他的血脈之力。
他想鬆手,卻發現手掌黏在甕壁上,皮膚與黃符之間浮現出一道極細的紅線,連接着他指尖和女屍心髒位置。
月光移開。
最後一縷光線落在扳指上,映出內側一行極小的刻字:
“戊寅年七月十五,鎮魂。”
他還沒看清下一個字,耳邊響起一聲極輕的呼吸聲。
不是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