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兵借道帶來的刺骨寒意,如同附骨之疽,久久盤踞在空曠的墓道之中,也縈繞在四人的心頭。那列來自幽冥的、半透明的軍隊雖然已經消失在黑暗深處,但金屬甲片的鏗鏘餘音、沉悶詭異的腳步聲,以及那濃得化不開的死氣和怨念,依舊在每個人的感官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咳咳……嘔……”蘇璃扶着冰冷的牆壁,依舊在劇烈地咳嗽,肺部火辣辣地疼,眼淚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張起靈方才捂住她口鼻的力道極大,時間又長,差點讓她直接背過氣去。但比起身體的不適,精神上的沖擊更爲猛烈。那直面陰兵、仿佛靈魂都要被凍結的恐懼感,讓她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胖子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大口喘氣,抹着額頭上不知是冷汗還是剛才憋出來的熱汗,聲音沙啞地罵道:“他娘的……胖爺我算是開了眼了!這玩意兒比什麼禁婆、海猴子嚇人多了!那鬼氣……嘶,現在想想還渾身發冷!”
吳邪的狀況也沒好到哪裏去,他靠着牆壁滑坐下來,臉色蒼白,眼神裏還殘留着驚魂未定。他看向站在一旁、依舊警惕地望着陰兵消失方向的張起靈,聲音帶着一絲後怕的顫抖:“小哥,剛才……那就是陰兵?它們……它們真的存在?”
張起靈緩緩收回目光,他的臉色在重新打開的手電光下顯得有些過於白皙,但眼神依舊沉靜如冰。“嗯。”他應了一聲,算是確認,“執念所化,借助地脈陰氣顯形。不要對視,不要呼吸,它們通常不會主動攻擊活物,但若被生氣驚擾……”
後面的話他沒說,但衆人都明白那後果。
“執念……地脈陰氣……”吳邪喃喃重復着,作爲受過現代教育的人,他本能地試圖用科學或玄學去理解這超自然的現象,卻發現任何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蘇璃好不容易順過氣來,感覺喉嚨和胸腔依舊難受。她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羽絨服的內袋——剛才,就在那最危險的時刻,就是這裏傳來了那聲只有她能聽見的、空靈的鈴音!
她的手指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輪廓熟悉的物件。
是那枚青銅鈴!
它真的跟着自己一起穿越過來了!而且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貼身的口袋裏!
之前因爲緊張和一系列的變故,她竟然一直沒有發現!直到陰兵過境,生死一線之際,它自行震動,發出了那一聲奇異的清音!
她小心翼翼地將鈴鐺掏了出來。依舊是那枚西周樣式的青銅鈴,合瓦狀的鈴身,墨綠暗紅的鏽蝕,扭曲詭異的紋路,盤踞的獸鈕……與她記憶中博物館庫房裏的那一枚,以及她手腕上的胎記,完全一致。只是,此刻握在手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微弱的、仿佛與自身血脈相連的冰涼觸感。
“咦?妹子,你啥時候把這玩意兒掏出來了?”胖子眼尖,看到了蘇璃手中的鈴鐺,好奇地湊過來,“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把你弄到這兒的青銅鈴?”
吳邪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暫時從陰兵的恐懼中脫離出來,看向蘇璃手中的鈴鐺。他對古物頗有研究,一眼就看出這鈴鐺形制古樸,鏽色自然,絕非贗品,而且上面那股子蒼涼久遠的氣息是做不得假的。
“蘇璃,這就是……你在博物館見到的那枚?”吳邪問道。
蘇璃點了點頭,將鈴鐺托在掌心,心情復雜:“嗯。它……它剛才好像……自己響了。”
“自己響了?”胖子瞪大了眼睛,“什麼時候?胖爺我怎麼沒聽見?”
“就在……陰兵快要經過我們的時候。”蘇璃回憶着那驚心動魄的一刻,組織着語言,“只有我能聽見……聲音很輕,直接響在腦子裏……然後,那些陰兵……好像……停頓了一下?”
她說得有些不確定,因爲那凝滯太過短暫,幾乎像是錯覺。
但張起靈的目光卻瞬間銳利起來,他幾步走到蘇璃面前,低頭凝視着她掌心的青銅鈴,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再次翻涌起深邃的波瀾。
“鈴音?”他低聲重復,語氣不再是疑問,而是帶着一種確認般的凝重。他伸出手,似乎想觸碰那鈴鐺,但在指尖即將觸及的瞬間,又停了下來。他的目光在鈴鐺表面的詭異紋路和蘇璃手腕的胎記之間來回掃視,仿佛在印證着某種古老的關聯。
“小哥,這鈴鐺……有什麼說法嗎?”吳邪看出了張起靈的異常,連忙問道。他意識到,這枚看似不起眼的青銅鈴,可能比他們想象的更加重要。
張起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什麼極其久遠的事情。最終,他抬起眼,看向蘇璃,目光深邃得讓人心慌:
“青銅鈴,不僅是鑰匙……也是‘鎮’與‘引’。”
他的話語依舊簡潔,卻蘊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鎮?引?”胖子撓頭,“鎮什麼?引什麼?小哥你能不能說明白點?”
張起靈沒有直接回答胖子,而是對蘇璃說道:“收好它。不要輕易示人。”他的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
蘇璃被他凝重的態度感染,連忙將青銅鈴小心翼翼地收回內袋,貼身放好。那鈴鐺貼着皮膚的冰涼觸感,此刻卻帶來一絲奇異的心安。
“鎮……難道是指鎮壓那些陰兵?”吳邪思維敏捷,立刻聯想到剛才的情形,“蘇璃說鈴音響後陰兵出現了凝滯……所以這鈴鐺能影響它們?”
“還有‘引’……”吳邪繼續推測,臉色微變,“會不會……蘇璃被帶到這個世界,就是這鈴鐺‘引’來的?它既是開啓某處關鍵的‘鑰匙’,也能將特定的人‘引’到此地?”
這個推測讓蘇璃渾身一冷。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的穿越就不是意外,而是……某種被安排好的必然?這想法讓她不寒而栗。
胖子也聽出了門道,咂舌道:“好家夥!這麼說,蘇妹子你不僅是驅蟲香,還是召喚師兼亡靈法師?這鈴鐺是你的專屬法器?”
蘇璃哭笑不得,胖子的比喻雖然粗糙,卻似乎歪打正着,點出了某些關鍵。這鈴鐺,她的血液,她的胎記,以及她與壁畫少女的相似……這一切碎片,似乎正在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
“汪家的人,也在找‘鑰匙’。”張起靈突然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冰冷。
這句話如同冷水澆頭,讓剛剛因爲鈴鐺奧秘而有些分神的幾人瞬間清醒。是啊,還有一群危險的、目的不明的追蹤者潛伏在暗處!
“看來這鈴鐺是關鍵中的關鍵。”吳邪神色凝重,“我們必須盡快找到雲頂天宮的核心,弄清楚這一切。待在這裏不是辦法,陰兵雖然過去了,但難保不會有別的危險。”
休息了片刻,衆人的體力和精神都恢復了一些。墓道中那股屬於陰兵的冰冷死氣也似乎隨着它們的遠去而逐漸消散,雖然依舊陰森,但至少不再那麼令人窒息。
他們重新打起精神,沿着寬闊的青石墓道繼續向前。這一次,每個人的心情都更加沉重。陰兵的存在,青銅鈴的再現,以及張起靈那句蘊含信息量巨大的話,都預示着前方的路途將更加詭譎難測。
蘇璃下意識地隔着衣物摸了摸內袋裏的青銅鈴,又看了看走在前方那個沉默而可靠的黑色背影。
鈴音再現,帶來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更令人不安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