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心中一根弦忽然被撥動了一下,我垂着眼,不露聲色地坐起來。
「御醫說您勞累過度,要多歇息。」碧蘿將一件外衣披到我身上,說,「前些日子,您爲皇上熬制浴足藥水,又親自做了銀耳雪梨湯,都沒好好歇着。」
我笑笑,下了床走到門外。
只有我自己知道,見到凌謖那一刻,我是故意倒下去的。
入宮來,只爲取凌謖的性命,無意與太後妃嬪們糾纏。
可太後刁難,我疲於應對,既然太後與凌謖不和,那就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讓凌謖帶我離開。
我與太後一樣掛念着凌台,但我本是青樓女子,僞造身份才得以入宮,若與太後結爲同謀,身份和目的都遲早暴露。
太後再不喜凌謖,總不會爲了凌台殺掉凌謖吧。
凌謖也是她的兒子,還是晉國的皇帝。
「我如何回來的?」我明知故問,讓碧蘿不起疑。
「是皇上呀。」碧蘿回答說。
冬日,夜裏的溫度很低,我抱着胳膊,抬頭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
今夜沒有星星,那濃重的霧氣彌散在身邊。
恍惚間,我看見一張臉正在慢慢走近,劍眉星目,輪廓分明的臉。
竟是凌謖!
他走上前來,將身上的長袍脫下來披到我身上。
我愣了愣,直到感覺到長袍帶來的凌謖的體溫,聞到凌謖的味道,我才反應過來。
這不是我的幻覺。
這一夜,凌謖第一次留宿在了崇明殿。
我躺在凌謖的臂彎裏,聽着他平緩的呼吸。
幾個時辰前的泰安宮裏,凌謖匆匆趕來。
太後冷着臉看了他一眼,說:「皇帝風寒久治不愈,哀家正教導你的妃子們給你抄錄經文祈福呢。」
「母後費心了。」凌謖說,「兒臣風寒早已痊愈,多虧婕妤不分晝夜地照料,煞是辛苦,若無其他事,兒子便帶婕妤回崇明殿了。」
不等太後發話,凌謖已經走到我身邊,抱起我,離開了泰安宮。
凌謖的懷抱寬厚有力,佯裝昏睡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凌謖胸膛的溫度,聽到他胸腔裏心髒蹦跳的聲音。
他與凌台眉眼相似,卻有着與凌台完全不一樣的氣息。
他盛氣凌人之下,也有不易被人察覺的柔情。
這一晚,我刺向凌謖的發簪,第一次有了猶豫。
10
凌謖不再只行走在長門宮和宣室殿。
不見朝臣時,他也會待在崇明殿,近侍太監將奏折也一並搬了過來。
他埋頭批閱奏折,我就在一旁磨墨。
時光平靜緩慢,筆墨幽香。
偶爾,我也在一旁寫一幅字,有時抄寫經文,有時寫一首小詩。
等凌謖閒下來,我們再一同攜手在德官兒精心侍弄的小花園裏走走。
落日的餘暉斜照,將我們走在青石小徑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這讓我生出一絲錯覺來,好像我和凌謖,不是皇帝和妃子,而是平常人家的夫妻,結束了一天的勞作,閒庭信步地走在花叢間。
這曾是凌台向我許諾過的世外桃源的生活。
沒想到我竟會在仇人身邊生出這樣的錯覺來。
我覺得羞恥,對凌台的愧意油然而生。
「你似有不開心的事?」凌謖停下步子,問。
我緩過神來,輕輕笑笑,說:「臣妾沒有不開心的事,只是害怕這靜好的時光流逝得太快。」
凌謖握起我的手,他菱角分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與夕陽一樣溫暖的笑意。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的,把我攬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