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從指縫鑽進傷口,好像有好多燒紅的針在骨頭縫裏亂攪。雲逸塵手腕猛地一震,在掌心聚起剩下的靈力,猛地朝地下那截蒼白的手臂劈過去。
“砰!”
腐肉炸開,青灰色的指節在雨中碎開,變成一灘臭烘烘的泥漿。他大口喘氣,肩頭的血越流越急,快把整條左臂都浸溼了。他低下頭,看到那支銀針斷在樹幹上,針尾還輕輕抖着,跟冷血動物的尾巴似的。
他咬着牙從懷裏掏出一個灰布小袋子,把發燙的藥瓶塞進去。催了下靈力,布袋表面浮起淡淡的符光,熱意一下子就輕了些。
“就想靠一顆藥鎖住我?”他冷笑一聲,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鐵,“你們蘇家現在連暗器都改成送貨的了?
話是這麼說,他可不敢再待着了。左腿一軟,差點跪下,可他硬撐着鐵鏈,在泥裏拖出一道彎彎曲曲的血印。遠處的山道讓雨水一沖,都看不清了,只有鎮外那座破山神廟還有個模糊的影子,廟頂塌了一角,就像被人啃了一口的饅頭。
他記得這座廟。三年前被趕出師門那天晚上,他在這兒避過雨。那時候還有香火,現在就剩斷柱子和破碑了,神像都倒了半邊,泥胎掉了,裏面的朽木都露出來了。
他沖進破門的時候,肩頭撞到腐朽的門框,舊傷疼得像刀割一樣。他反手拍了一掌,幾道殘符貼在四壁,動了下靈力,布了個最簡單的警戒陣。符紙沒火自己就燒起來,轉眼成了灰,只留下一圈模模糊糊的靈息波動。
做完這些,他再也撐不住了,單膝跪地,整個人滑倒在神像的殘座下面。面具早就溼透了,貼在臉上冰涼冰涼的,呼吸裏全是鐵鏽和血腥的味兒。
意識快模糊的時候,右手無意識地劃過神像底座的裂縫——那兒積着半寸雨水,指尖碰到一塊硬東西。
接着,他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劇痛把他拉回現實。
肋骨那兒像被鋸齒割一樣疼,每呼吸一下都像吞刀片。他睜開眼,廟裏黑乎乎的,只有幾縷月光從破頂漏下來,照在神像斷了的手掌上。那裂縫裏,半塊玉佩慢慢地露出來,顏色青灰,表面刻着一道雲紋,跟他袖口剩下的布片紋路正好對上。
他心裏一震。
葬仙谷傳承在他體內一下子有了反應,靈海翻騰,差點沖破經脈。他忍着疼,伸手把玉佩拿出來。指尖剛碰到玉佩,眼前的景象一下子變了——
火光沖天,雲氏宗祠在大火裏塌了。一個中年男人渾身是血,把一塊完整的玉佩掰成兩半,塞到一個小孩手裏。這人臉看不清,聲音卻特別響:“要是看到兩塊玉佩合在一起,真相就出現了!別信……”
話還沒說完,一道黑影一閃,畫面就沒了。
雲逸塵一下子醒了,冷汗把裏衣都溼透了。他低頭看掌心,玉佩還在,還有點微光。夢裏那句“勿信”,跟蘇瑤月的姓一樣,讓他心裏一緊。
就在這時,廟外面傳來很輕的腳步聲。
有三個人,走路沒聲音,呼吸還長,一看就是練過匿息術的高手。他們在廟門前停下,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人抬手,掌心出現一根銀針。
“主上說,他用了雲家功法,不能留活口。”
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都聽得清。
另一個人看了看廟裏,目光掃過地上那圈殘符的灰:“警戒陣破了,人沒跑遠。”
第三個人蹲下,手指沾了點地上的血,湊近鼻子聞了聞:“血還沒凝,傷得不輕。這樣的狀態,撐不到明天。”
三個人沒再說話,慢慢推開了門。
雲逸塵躲在神像的陰影裏,憋着氣。他體內的靈力還不到三成,硬拼肯定死。可要是不動,遲早會被找到。
緊要關頭,他咬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掌心的玉佩上。
“影匿術——啓動!”
葬仙谷的秘法一下子就激活了,他的身形像煙一樣,悄悄融進了廟最裏面的角落陰影裏。靈力一轉,心跳都快沒了。
三個黑衣殺手進了廟,一個拿着燈,一個搜牆,另一個直奔神像的殘座。他蹲下,仔細看地上的血跡,突然抬頭,眼睛看向角落。
“有靈息留下來了。”
“不可能,這人傷得快死了,哪還有力氣布陣?”
“可這陰氣……有點怪。”
“別瞎猜了,主上只讓我們殺了他,又沒說要活捉。”
其中一個人哼了一聲,抬手把銀針釘在神像的額頭上。針尾輕輕抖着,還泛起一點血光。
“追蹤針沒錯,他確實在這兒藏過。”
“那就再等等。他跑不遠。”
三個人沒走,在廟的角落裏坐下,閉上眼睛休息,明顯是打算守着等他出來。
雲逸塵藏在梁柱的陰影裏,冷冷地看着。他感覺到玉佩在掌心有點發燙,好像跟一種古老的氣息有了反應。那三個人腰間的佩飾上,隱隱能看到一個很小的“蘇”字。
“蘇家……果然是你們。”
他心裏冷笑,但不敢亂動。隱匿術很費精神,撐不了多久。要是脫不了身,天亮前肯定會被發現。
就在這時,廟外面的枯樹下,一個瘦瘦的身影悄悄站住了。
她披着素色的鬥篷,袖口繡着一朵很淡的蘇家暗紋,手指輕輕摸了摸懷裏的藥瓶——那藥瓶上的符紋正微微發亮,跟雲逸塵灰袋裏的藥瓶有反應。
她看着破廟,眼睛動了動,但沒進去。
廟裏面,雲逸塵慢慢抬起右手,手指輕輕摸過面具的裂痕。那道裂痕正對着左眼,就像命運開的一個玩笑。
他突然想起蘇瑤月那雙清亮的眼睛。
“蘇家醫女,從不下毒。”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坦誠,一點都不躲。
可父親臨死前說的“勿信”,又在他耳邊響起來。
信還是不信? 救他的是她,追殺他的也是她背後的勢力。 藥是她給的,追蹤符也是她家的辦法。 她是恩人,還是……?
他閉上眼睛,靈力慢慢往掌心聚。隱匿術快不管用了,他得在暴露前做個選擇——是拼一把,還是接着逃?
梁柱外面,一個殺手突然睜開眼,眼睛直直地看向角落。
“那邊……有東西。”
另外兩個人馬上站起來,銀針在掌心轉着。
雲逸塵眼睛一縮,體內的靈力猛地一壓,正欲在暴露瞬間動手。就在這時,一股淡淡藥香飄來,那三個殺手動作明顯一滯,眼神發直,似被什麼牽住心神。他心中一動,察覺到這是機會,身形如煙,從梁上滑下,貼着地快速跑,悄悄往廟後面的破窗那兒去。
他跳出窗外,腳剛落地——
左腿一下子軟了,舊傷裂開,整個人往前撲過去。
他用鐵鏈撐着地,才沒完全摔倒。玉佩還在手裏,還有微光。他低頭一看,掌心全是血,跟玉佩上的雲紋混在一起,隱隱形成一個古老的符印。
廟裏,三個殺手回過神來了。
“人跑了!”
“追!別讓他跑出鎮!”
鐵鏈聲在泥地裏留下長長的痕跡,雲逸塵拖着受傷的身體,一步一步往林子裏走。後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銀針飛過來的聲音又響起來。
他猛地轉身,右手一翻,金紋一閃。
“流曜穿星式!”
他眼睛一縮,正要拼命的時候——
突然,一個穿着素白衣服的人從林子裏跑出來,袖子一揮,一顆藥丸準確地打中第三支銀針。
“叮!”
銀針偏了,釘在樹幹上。
雲逸塵猛地抬頭。
月光下,蘇瑤月站在三步遠的地方,鬥篷輕輕飄着,眼神還是那麼清亮。
“我說過,”她聲音輕輕的,但是很堅定,“這藥,你走的時候,順便拿走。”
雲逸塵盯着她,掌心的玉佩竟開始發燙,似與眼前情形有所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