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寫着60%返點和私人賬戶的皺巴紙條，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殷嬌嬌坐立難安。她將其拍照加密存儲在多個雲端和離線設備裏，原件則用防水袋封好，藏在了出租屋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
蘇曉月那邊很快有了回復，那個私人賬戶的開戶人信息指向一個與“容顏”集團毫無關聯的皮包公司，這更加印證了殷嬌嬌的猜測——資金在通過非法渠道流轉。
證據在手，殷嬌嬌反而冷靜了下來。沖動揭發只會打草驚蛇，她需要更完整的證據鏈，需要了解這個利益鏈條究竟有多深，牽扯到多少人。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摸清張翊安的態度。他派她來“考察”，是意在沛公，還是僅僅無心插柳？
接下來的幾天，殷嬌嬌表面上恢復了正常的工作節奏，白天在“宙斯”項目組和Dr. Smith等人周旋，晚上則埋頭整理“超溫和線”的報告，仿佛醫美中心的一切從未發生。但她暗地裏，卻像一只嗅覺靈敏的獵犬，不動聲色地收集着一切可能與李姐和渠道返點相關的信息。
她利用“宙斯”項目組的高權限，悄悄調閱了集團旗下幾家醫美中心近一年的部分非核心運營數據（她權限雖高，但核心財務數據仍然受限），發現花州旗艦中心的業績增長率高得異常，遠超其他同等規模的中心，而其營銷費用占比卻低得不合常理。這顯然不符合高返點模式下應有的財務表現，除非……賬目本身就有問題。
她還留意到，李姐與集團總部某幾位分管渠道和財務的中層管理人員來往密切，郵件和內部通訊記錄（她能接觸到的部分）顯示他們經常有非工作時間的“私人聚會”。
所有這些碎片信息，都指向一個更加龐大和黑暗的真相。
這天下午，殷嬌嬌再次來到花州旗艦中心，以“補充調研細節”爲由，找到了李姐。李姐見到她，雖然依舊熱情，但眼神深處的那絲戒備和審視明顯加重了。
“殷顧問，您還有什麼需要了解的？盡管問！”李姐笑着，將殷嬌嬌引到自己的辦公室。
“主要是想再深入了解一下渠道客戶的管理和維護，比如合同模板、結算流程這些。”殷嬌嬌裝作漫不經心地提出要求，目光卻像雷達一樣掃視着李姐的辦公桌和文件櫃。
李姐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很快掩飾過去：“哎呀，這些瑣碎的合同和流程，有什麼好看的？都是一些制式的東西。殷顧問您時間寶貴，應該多關注我們中心的技術和服務亮點嘛！”
她試圖將話題引開，身體也不自覺地挪動了一下，似乎想擋住辦公桌的某個抽屜。
她越是這樣，殷嬌嬌越是懷疑。她笑了笑，語氣輕鬆：“李經理說得對，技術和服務是根本。不過我這個人有點職業病，就喜歡研究這些流程細節，覺得裏面也有很多學問。說不定還能幫中心優化一下，提高效率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假裝隨意地往前走了一步，靠近辦公桌，手指看似無意地拂過桌面堆放的一些文件。
李姐緊張地盯着她的動作，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呵呵，殷顧問真是有心了。不過這些文件都比較雜亂，等我整理好了，再拿給您看吧？”
就在這時，殷嬌嬌的目光被李姐桌上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深藍色硬質文件夾吸引住了。那個文件夾夾在一堆五顏六色的宣傳冊和報表中間，看起來毫不起眼，但文件夾側面貼着的標籤卻是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標識。
一個經理的辦公桌上，出現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文件夾，這本身就不太正常。而且，殷嬌嬌敏銳地注意到，李姐的目光在她視線掃過那個文件夾時，瞳孔幾不可見地收縮了一下。
“李經理，這個文件夾是？”殷嬌嬌故作好奇地伸出手，作勢要去拿。
“別動！”李姐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低喝一聲，聲音帶着一絲尖銳，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擠出一個更加誇張的笑容補救，“那個……那個是些沒用的舊文件，正準備碎掉呢！亂七八糟的，別髒了您的手！”
她說着，快步上前，一把將那個深藍色文件夾拿起，看似隨意地塞進了旁邊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裏，動作快得幾乎帶風。
殷嬌嬌將她那一瞬間的驚慌和後續的掩飾盡收眼底，心裏冷笑連連。沒用的舊文件？需要這麼緊張？還需要鎖起來？
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個文件夾裏，一定藏着更關鍵的東西！很可能就是記錄真實返點比例的“陰陽合同”原件，或者其他更致命的證據！
“哦，這樣啊。”殷嬌嬌臉上露出恍然和無所謂的神情，仿佛真的信了李姐的鬼話，“那就算了。李經理您先忙，我再去外面轉轉，看看顧問們是怎麼接待散客的。”
她不再糾纏，表現得十分“識趣”，轉身離開了李姐的辦公室。
李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臉上的笑容瞬間垮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和後怕。她立刻拿出手機，走到窗邊，壓低聲音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姑姑……對，她剛才又來了……好像對文件特別感興趣……差點被她看到那個……是，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她應該沒起疑吧……好，好，我明白……”
殷嬌嬌並沒有走遠，她躲在走廊拐角，隱約聽到了“姑姑”兩個字，心裏猛地一沉。
張姑姑！
果然是她在背後！
這就解釋得通了，爲什麼李姐敢如此肆無忌憚，爲什麼高達60%的返點能瞞天過海這麼久！有張翊安的親姑姑做靠山，誰敢輕易動她？
事情變得比她想象的更復雜，也更危險了。這已經不僅僅是李姐個人貪污的問題，而是涉及到了張氏家族內部的權力鬥爭！她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覺心髒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是就此收手，明哲保身？還是繼續查下去，捅破這個馬蜂窩？
眼前閃過小雅那雙怯生生又充滿渴望的眼睛，閃過徐顧問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閃過那張寫着60%返點的紙條……
不能退！
如果連她都退了，那些被話術欺騙、被高額貸款套牢的普通消費者，還有誰能幫他們？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李姐，張姑姑……
既然你們把路走到了這一步，那就別怪我，把你們的老底都掀出來！
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機會，一個能接觸到那個被鎖起來的抽屜，或者能拿到裏面文件的機會。
機會很快就來了。
幾天後，集團總部下發通知，將於下周召開全體中層及以上管理人員月度大會，要求各分公司、各部門負責人務必參加並準備業績匯報。李姐作爲花州旗艦中心的經理，自然在參會名單上。
殷嬌嬌看着這封通知，眼睛瞬間亮了。
月度大會！李姐需要離開中心去總部開會！
這是絕佳的機會！
她立刻開始周密計劃。她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在李姐開會那天出現在醫美中心，並且最好能有一個幫手引開其他人的注意。
她想到了孫姐。雖然孫姐在售後部一直沉默寡言，但上次錦旗事件中，她主動站出來幫自己，說明她內心是有一杆秤的。而且孫姐性格沉穩，口風緊，或許可以爭取。
她找了個機會，約孫姐下班後在公司附近的咖啡館坐坐。
孫姐對於她的邀請有些意外，但還是來了。
殷嬌嬌沒有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孫姐，我信任你，所以想請你幫個忙。”她將醫美中心高額返點、誘導貸款以及可能涉及張姑姑的事情，選擇性地、但足夠震撼地告訴了孫姐。
孫姐聽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發抖：“嬌嬌，這……這太危險了！你知道張姑姑在集團是什麼地位嗎？你跟她鬥，是以卵擊石啊！”
“我知道危險。”殷嬌嬌目光堅定地看着她，“但如果沒人站出來，還會有更多像小雅那樣的女孩被騙，甚至可能毀掉一生。孫姐，我不需要你做太多，只需要在下周集團月度大會那天，幫我打個掩護。”
她詳細說了自己的計劃：她會在那天以“回訪客戶”的名義去醫美中心，孫姐只需要在同一時間，以售後部需要核對某個歷史客訴數據爲由，打電話到中心前台，盡量拖住前台和可能留守的副經理幾分鍾。
“只需要幾分鍾就好。”殷嬌嬌看着她，“孫姐，我知道這讓你爲難了。如果你不願意，我完全理解，就當我們今天沒見過面。”
孫姐低着頭，沉默了很久。咖啡館裏輕柔的音樂仿佛被無限拉長。
終於，她抬起頭，眼神雖然還帶着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下定決心的堅毅：“好，我幫你。”她頓了頓，聲音低沉，“我女兒……去年也被類似的美容院騙過，貸了款，差點……所以，我懂。”
殷嬌嬌心中一暖，用力握了握孫姐的手：“謝謝孫姐！”
計劃敲定，殷嬌嬌開始進行最後的準備。她反復推演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思考應對方案。她甚至在網上購買了開鎖工具的基礎教程（當然，她沒打算真的去撬鎖，那太容易被發現，她在尋找更巧妙的方法）。
大會前一天晚上，殷嬌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明天，就是圖窮匕見的時刻。成功，她將手握足以掀翻李姐和張姑姑的鐵證；失敗，她可能立刻就會迎來瘋狂的報復，甚至可能被扣上“商業間諜”、“竊取機密”的罪名，萬劫不復。
她拿起手機，屏幕上是和張翊安的短信界面，最後一條還是她之前發的考察匯報。
要不要……告訴他？
哪怕只是給他一個暗示？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不。
不能告訴他。
在真相大白之前，她誰也不能完全信任。
尤其是他，張翊安。
在家族利益和集團規則之間，他會如何選擇？她不敢賭。
這一次，她要獨自行動。
她關掉手機，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
養精蓄銳，準備迎接明天的……狂風暴雨。
而與此同時，總裁辦公室內。
張翊安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手裏拿着一份秦風剛剛送來的、關於花州旗艦中心近期的異常資金流動初步分析報告。報告顯示，有幾筆大額資金以“營銷費用”的名義支出，但流向可疑，與幾家已知的渠道方對不上。
他眉頭緊鎖，眼神冰冷。
李姐……姑姑……
你們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某個方向，那是殷嬌嬌出租屋大概的方位。
那個不安分的女人，這兩天似乎異常安靜。
她在謀劃什麼？
還是……已經發現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