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點着一盞琉璃燈,光線柔和,空氣中飄着她白日裏曬的薰衣草香,與藥鋪的氣息截然不同,卻同樣讓人安心。
“藥枕做好了?”趙靈溪抬起頭,眼裏帶着笑意,放下了手裏的繡繃——上面是個快繡好的荷包,花樣是株小小的蒲公英,絨毛處用了極細的銀線,在燈光下泛着微光。
“嗯,試試?”沈硯之把藥枕放在她手邊。藥草的清香混着淡淡的薄荷味散開,趙靈溪湊過去聞了聞,舒服地眯起眼睛:“好香啊,聞着就覺得頭不疼了。”她拿起藥枕往頸後一墊,靠在椅背上試了試,發絲滑落肩頭,“正好,比宮裏的錦緞枕舒服多了,沒那麼沉。”
沈硯之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繡繃上:“這蒲公英繡得真像,連絨毛的層次感都出來了。”
“哪有。”趙靈溪臉頰微紅,拿起繡繃比劃,“苗姑姑說,蒲公英的種子能飛到很遠的地方,帶着人的心願落地生根。我想着她在南疆孤單,繡個荷包寄過去,讓她看到就像我在身邊似的。”她說着,指尖輕輕撫過銀線繡成的絨毛,眼裏泛起溫柔的光。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從藥鋪裏新到的藥材,說到宮裏花圃裏新開的牡丹。趙靈溪說起小時候在南疆,跟着苗姑姑在雨林裏認毒草,好幾次差點誤碰了劇毒的“斷腸花”,都是苗姑姑一把拉住她,還罰她背《毒經》裏的條目,背錯一個字就不許吃晚飯。“那時候總覺得苗姑姑太嚴厲,現在才知道,她是怕我出事。”她低頭笑了笑,指尖無意識地卷着繡線。
沈硯之則講起自己年少時,跟着父親在藥鋪後院試種新采的草藥,有次誤把“鬧羊花”當金銀花采了,熬成藥湯差點給病人喝下,幸好父親檢查時發現了,當場就把他手裏的藥杵扔在地上。“後來被罰着抄《本草綱目》,抄到手腕都腫了,父親卻守在旁邊,我抄一頁他就批注一頁,天亮時還給我端來一碗熱粥。”他想起父親那時嚴肅的臉,眼裏卻藏着的關切,心裏泛起暖意。
“原來你也有挨罰的時候。”趙靈溪聽得直笑,眼角彎成了月牙,燈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誰還沒犯過傻呢。”沈硯之也笑,“不過那次之後,我才算真正記住了‘鬧羊花’的樣子,紫紅色的花瓣,花蕊帶着點黃,再也沒認錯。”
聊着聊着,趙靈溪忽然想起什麼,起身從書案上拿了個小匣子過來,打開一看,裏面是些曬幹的花草——有南疆的藍花楹,花瓣紫得像浸了夜色;有京城的槐花,米白細碎,還留着淡淡的甜香;還有幾瓣宮牆下的牡丹,雖已幹枯,卻依舊能看出當時的雍容。
“這些是我攢的。”她拿起一片藍花楹的幹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每次看到好看的花,就摘下來曬幹收着,想着以後說不定能做香料,或者……像你說的,入藥。”
沈硯之拿起一片槐花,放在鼻尖聞了聞,還有淡淡的甜味:“其實槐花可以入藥,能清肝瀉火,下次我教你做槐花蜜茶。采剛開的槐花,用鹽水洗過,和蜂蜜一起蒸,涼了之後沖水喝,很爽口。”
“好啊。”趙靈溪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那藍花楹呢?能做什麼?”
“藍花楹的樹皮能治腹脹,但花瓣……”沈硯之頓了頓,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改口道,“花瓣曬幹了可以做書籤,像你給我的那個蘭草書籤一樣,壓在書裏,翻頁時能聞到淡淡的香,很好看。”
趙靈溪臉上泛起紅暈,連忙把匣子合上,指尖卻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燭台,燭火晃了晃,映得她耳尖更紅了:“那我明天就試試。”
夜漸漸深了,殿外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咚——咚——”,是三更天了。遠處的宮牆上傳來巡邏侍衛的腳步聲,踏在青石板上,格外清晰。
“該回去了。”沈硯之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藥枕記得每天用,要是覺得味道淡了,就告訴我,我再給你添藥材。薄荷要常換,不然疏風的效果會差些。”
“嗯。”趙靈溪也站起來,送他到門口時,忽然輕聲說,“沈硯之,謝謝你。”不僅僅是爲了藥枕,更是爲了這漫漫長夜裏,有人願意聽她說那些細碎的往事。
沈硯之看着她被燈光映得柔和的側臉,心裏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溫溫的。他笑了笑:“謝什麼,我們是朋友啊。”
“朋友”兩個字說出口,他自己倒愣了一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只是把她當成需要照拂的公主,而是……想多看看她笑,想和她多說說話的人。就像此刻,看着她鬢邊落了一縷碎發,竟想伸手替她拂開。
趙靈溪沒說話,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才輕輕關上門。她摸了摸頸後的藥枕,藥香混着心裏的暖意,讓這個夜晚變得格外安穩。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落在繡繃上的蒲公英上,仿佛真的要帶着什麼心願,輕輕飛起。
回到藥鋪時,沈硯之借着燈光看了看那本《千金方續編》,裏面夾着的蘭草書籤,在夜色裏泛着淡淡的光。他忽然覺得,比起那些冰冷的醫理藥方,今晚殿裏的笑語聲,還有她提起苗姑姑時溫柔的眼神,似乎更值得記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