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將閭返回鹹陽宮,他自知勢單力薄,無法震懾文武百官。
此時需要拉攏一些可靠的大臣,一來可以保護他在監國這段時間的人身安全,二來也是爲了建立自己的勢力。
將閭思來想去,將首個目標定在蒙毅身上。
可他該如何說服蒙毅呢?
正當將閭感到壓力大時,右丞相馮去疾親自捧上大秦監國權力的印璽,交到了他的手中。
“這印璽真沉啊。”冰冷的青銅觸感從指尖傳來,那沉甸甸的分量幾乎要把將閭的手腕壓垮。
璽身雕刻着繁復的龍紋,透着一股古樸而威嚴的氣息,也帶着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將閭能清晰地感受到,殿內無數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有好奇,有審視,有不屑,更有如同毒蛇信子般冰冷黏膩的注視,來自角落裏那個低垂着頭,身形佝僂的中車府令——趙高。
這印璽是無上的榮耀,能讓他有機會施展抱負扭轉乾坤。
但這印璽更是懸在他頭頂的利刃,是催命的符咒。
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監國殿下,今日乃您首次理政,百官已在殿外候命,是否即刻召見?”馮去疾的聲音恭敬,卻也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這位老成持重的右丞相,與御史大夫馮劫一起被始皇帝指派輔佐他,既是助力也是監督。
將閭穩了穩心神,將那沉重的印璽輕輕放在案幾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仿佛敲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傳。”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偏殿。
很快數十名負責具體事務的中低層官員魚貫而入,按照官職序列站定。
將閭坐在原本屬於嬴政,如今暫時屬於他的位置上,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
果然如他所料,真正的交鋒現在才開始。
議事開始,各項事務有條不紊地匯報上來。
然而輪到幾位明顯與趙高走得近,或是立場搖擺的官員時,情況便微妙起來。
“啓稟監國殿下,”一名負責糧草調度的官員出列,躬身道,“關中秋糧征繳尚可,然河東、南陽等地,因......因去歲雨水不調,收成略有不足。若按舊例調撥北地軍需,恐地方民生有礙。”
他說得含含糊糊語焉不詳,只強調困難卻不提具體數字,更無解決之法,眼神躲閃顯然是在試探將閭的反應。
若是尋常年輕公子,怕是立刻會被這番話繞進去,要麼嚴令催繳激化矛盾;要麼優柔寡斷,貽誤軍機。
立刻有幾名官員隨聲附和,強調地方艱難百姓困苦,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實則是在給將閭施壓。
趙高則依舊低着頭,嘴角卻微微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
將閭手指輕輕敲擊着案幾,發出規律的噠噠聲。
他沒有立刻動怒,也沒有被這些人的言辭迷惑。
前世處理公司事務的經驗,加上對大秦現狀的了解,讓他瞬間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河東、南陽,具體缺額多少?北地軍需每月定額幾何?現有官倉存糧,可支用幾月?”將閭一連串的問題拋出,直接切中要害。
那名糧草官頓時語塞,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將閭心中冷笑,這便是官僚體系的弊病,信息不暢互相推諉。
他看向馮去疾:“右丞相,此事由你負責核查,三日內將精確數目報與我。”
“臣,遵旨。”馮去疾躬身應道,看向那名糧草官的眼神帶着一絲嚴厲。
將閭沒有就此停下,他繼續說道:“至於糧草調運,長途跋涉損耗巨大,效率低下。我有一法,或可改進。”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可於主要馳道沿線,設立若幹‘節點倉儲’,”將閭緩緩道來,盡量用這個時代能理解的語言,解釋着現代物流的雛形,“糧草不必一次運抵邊關,可分段運輸。譬如關中之糧,先運至河東倉儲點;
河東之糧補充後,再運往下一個節點,以此類推。如此可縮短單次運輸距離,減少損耗,亦可靈活調配。”
“此外,”將閭加重了語氣,“信息傳遞必須優先!各倉儲點之存糧數目、沿途天氣路況、北地軍需緊急程度,皆需以最快速度匯總上報,並及時下達調運指令。如此方能統籌全局,避免盲目運輸,做到‘信息優先,調度精準’。”
“分段運輸”、“節點倉儲”、“信息優先”......這些新奇的詞匯和思路,讓在場的大部分官員都有些發懵。
但馮去疾、馮劫等務實派大臣,卻眼中精光一閃。
他們雖然未必完全理解這些詞匯的深層含義,但其核心思路——化整爲零、分段管理、信息主導所展現出的高效和清晰,卻讓他們瞬間意識到了其中的巨大價值。
這比以往那種動輒征發數萬民夫,千裏迢迢運糧,中途損耗驚人的方式,高明了不止一個檔次。
馮去疾撫着胡須,看向將閭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真正的敬佩和認同。
這個年輕的監國,似乎真的擁有遠超他年齡的智慧和眼光。
就在殿內氣氛因爲這個新穎方案而變得有些微妙和期待時,一個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冰錐刺破了暖意。
“監國殿下此言,恕老奴不敢苟同!”趙高猛地抬起頭,那雙三角眼閃爍着陰冷的光芒,死死盯住將閭,“殿下所言‘信息優先’,莫非是要在各郡縣、各倉儲點,遍布耳目,行監察窺探之術?”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惡意的揣測:“廣布耳目以探查臣屬,此非治國之正道,恐引百官非議,人心惶惶。若官員皆因懼怕被監視而不敢言不敢行,豈非阻塞言路,動搖國基?請監國殿下三思!”
好一頂“監控百官,阻塞言路”的大帽子!
趙高的話極其陰險,他巧妙地將一個提高行政效率的技術性問題,扭曲成了可能威脅到所有官員切身利益的政治問題,試圖挑起百官對將閭的警惕和敵意。
瞬間,殿內剛剛緩和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不少官員臉色微變,看向將閭的目光中帶上了疑慮和審視。就連馮去疾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將閭心中冷哼,趙高果然是玩弄權術的老手,刁鑽狠辣。
但他既然敢提出這個方案,自然也預料到了可能的攻擊。
他從容起身迎着趙高陰鷙的目光,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趙府令,你誤會了。”
“我所言‘信息’,乃指糧草數目、道路狀況、天氣變化、軍需緩急等客觀事務之信息,並非針對人事。”將閭頓了頓,目光掃過殿內百官,聲音變得洪亮了幾分,“信息暢通,乃是政令通達、上下貫通之基石!
試問諸位,若北地邊關匈奴異動,軍情緊急,卻因信息傳遞遲滯,未能及時調兵遣將、輸送糧草以致貽誤戰機,其後果誰能承擔?”
他話鋒一轉目光精準地落在了站在武將行列前排,一直沉默不語,身形挺拔如鬆的蒙毅身上。
“此事之重要性,”將閭的聲音清晰而有力,“想必,負責守衛宮禁、傳遞內外軍情的郎中令,蒙上卿應該深有體會吧?”
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將閭的話,聚焦到了蒙毅身上。
蒙毅,蒙恬之弟,深受始皇帝信任,執掌郎中令,負責整個鹹陽宮乃至京畿的防務和信息傳遞,位列九卿,權柄赫然。
更重要的是,蒙氏一族手握大秦最精銳的北地軍團,是帝國柱石。
將閭巧妙地將趙高惡意的政治構陷,拉回到了軍事方面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