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柔察覺不對勁,先行離開了。
我和傅時年面對面坐在辦公室裏。
這場景像極了一場商業談判,雖然我最不擅長這個。
但這些年也被迫練就了一身本事。
“簡夏,你到底想怎樣?”
傅時年不耐煩地敲擊着桌面,時不時躲避我直視他平靜的目光。
我能看出來,他有些慌亂,而我卻在享受這一刻的從容。
“我們分手吧。這些年我也沒收過你什麼貴重禮物,財產好說。”
“辭職信我已經發到你郵箱裏了,你讓HR審批就行。”
說這話時,我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傅時年卻皺緊眉頭,滿臉不可思議。
“你是不是瘋了?跟着我好日子過久了就得寸進尺了是不是?”
“一個鄉下來的土狗,現在還敢跟我玩欲擒故縱這套?”
我確實不敢。
這六年來都不敢。
但不是因爲膽小,而是因爲愛他。
“放心,我沒心思玩欲擒故縱。你了解我,我從來不玩這種把戲。”
“工作我會交接清楚,公寓我今晚就搬走。”
“時年,謝謝你當初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雖然我知道,在你眼裏這不過是個施舍。”
“但還是要感謝你,讓我見識到了更高的層面。”
我看着傅時年,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微笑。
不再是從前那種討好的笑容。
而是帶着幾分清冷和疏離。
這樣的自己,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傅時年卻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猛地拍案而起。
5
他的手重重砸在實木會議桌上,價值不菲的鋼筆被震得滾落在地。
傅時年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神裏是從未有過的陰鷙。
“簡夏,你要是敢走,我保證讓你在整個時尚圈都待不下去!”
“你以爲離開傅氏集團,你那點三流設計還能被人看得上?”
我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套。
隔着寬大的會議桌,傅時年高大的身影逆着落地窗的光,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好,那就這樣吧。”
“新系列的所有設計稿和進度我都已經整理好了,我的助理知道後續安排。”
“時年,我們好聚好散。”
說完,我轉身向門口走去。
傅時年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簡夏,你早就準備好要走了是不是?”
回到辦公室收拾東西時。
整個設計部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額角的傷。
他們都知道我是被傅總叫去的,現在傷痕累累地回來,難免浮想聯翩。
幾個關系還不錯的同事小聲問:
“簡姐,你這是怎麼了?傅總他......打你了?”
我搖搖頭,扯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
“不小心撞到了櫃子。”
這種拙劣的謊言,大家心照不宣地選擇沉默。
這時,傅時年的特助帶着兩個保安走了進來。
“簡總監,按照規定,我們需要檢查您帶走的物品。”
辦公室裏一片譁然。同事們這才意識到我是要離職了。
“簡姐,這是怎麼回事啊?你不是傅總最器重的設計師嗎?”
“連今年的主打系列都是你負責的啊!”
我不知道該不該苦笑。
二十五歲就當上設計總監,背後承受了多少閒言碎語。
爲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我總是加班到最晚,學習最新的潮流。
只爲了讓每一件作品都無可挑剔,不給人說閒話的機會。
我看向特助,晃了晃手中的包。
“公司的資料我都已經上傳到了雲端,這裏只有我的私人物品。”
“如果你們覺得有問題,可以直接報警,我配合調查。”
“但是,如果你們想私自搜查我的個人物品,那就別怪我找律師了。”
特助猶豫了一下,看向門外。
我知道傅時年就在那裏,等着我服軟。
最後,特助點點頭。
“那就這樣吧,傅氏不會虧待員工,這個月的薪資會照常發放。”
我扯了扯嘴角。
一個限量款包都能隨手送的男人,想必也不會在意這點工資。
離開傅氏大樓,我回到公寓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除了幾件衣服和設計稿。
六年來我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私人物品。
和六年前忐忑小心翼翼走進這棟高檔公寓不同。
此刻的我輕裝上陣,坦然地邁向未來。
我在城郊租了一間帶陽台的小公寓。
關機睡了整整三天。
6
開機的瞬間,各種推送消息瘋狂彈出,讓我以爲手機壞了。
我隨手點開一條。
頭條新聞的正中間,鮮紅的大標題格外醒目。
“傅氏集團太子爺傅時年或將與名門千金沈柔訂婚。”
娛樂新聞推送的下面,還有幾條來自傅時年的信息。
“簡夏,你走了就別後悔,到時候別像條狗一樣回來求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隨手將手機上所有的提醒一鍵清理掉。
然後點開通訊錄,指尖在一個號碼上面來回遊移,卻始終沒有落下去。
這個號碼,已經六年沒有打通過了。
最終,我直接關閉了手機屏幕。
然後簡單地起床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了門。
城郊有一個獨立設計師的工作室聚集地。
從前傅時年十分反感我接觸這些“不入流”的設計師,所以我已經很多年都沒來過了。
一走進去,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布料的味道混雜着咖啡的香氣,縫紉機的嗡嗡聲和設計師們的討論聲。
帶着讓人眷戀的溫度。
“簡夏?!”
一道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我睜開眼睛。
對面站着一個穿着簡單工裝的年輕男人,溫和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陽。
“溫秋?”
我們相視一笑,彼此好半天都沒有開口寒暄。
隔着時間的長河,我似乎看到了第一次接觸獨立設計的那個村裏女孩。
溫秋是我啓蒙老師的兒子,我們一起學習服裝設計。
溫教授對我寄予厚望,他說我是他見過的最有天賦的學生。
又肯吃苦,將來一定會在設計界大放異彩。
他一直說,獨立設計師的路很難走,許多人有想法,卻吃不了苦。
又有一部分人能吃苦,卻缺乏創新的勇氣。
而我卻同時兼備,只可惜,我卻讓他失望了。
“溫教授還好嗎?”
我跟溫秋坐在工作室的陽台上,看着遠方的夕陽西下。
他沉默了片刻。
“我父親去世了。”
一時間,我如遭雷擊。
眼眶瞬間溼潤,看向溫秋:“怎麼回事?”
溫秋苦笑着搖搖頭,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復雜。
“簡夏,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不解地搖了搖頭。
“如果我知道,怎麼可能不來看溫教授。”
“你知道的,即便我不做獨立設計了,也從來不可能忘記溫教授對我的栽培。”
溫秋看了好久,久到我以爲他不會再開口了。
他卻一字一頓地告訴我:“傅氏集團爲了斷了你的念想。”
“在我們申請設計基金時從中作梗,沒有資金支持。”
“父親就自己墊錢,把能省的都省了,包括醫療保險。”
“他本來想着,多做幾個項目,就能多掙點錢,卻還是積勞成疾。”
“簡夏,這個工作室,苟延殘喘至今,我盡力了。”
“你知道的,想要找到一個真正有才華的獨立設計師,太難了。”
我垂下頭,沉默了許久,任由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直到太陽終於落山,最後一抹晚霞徹底消失。
“溫秋,我想重新做設計。”
7
我幹脆搬進了溫秋的工作室,開始全身心投入新系列的設計。
每天清晨天還沒亮就起床畫稿,上午和溫秋一起討論面料和工藝。
午飯後繼續打版、試樣,晚上復盤當天的靈感和不足。
日復一日的高強度創作讓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充實。
仿佛那些被壓抑的熱情終於重新燃燒起來。
我的進步很快,不過一個多月。
圈內已經有不少獨立買手和小衆品牌開始關注我的作品。
我已經很久沒有再去想傅時年了。
也不關心他的消息。
或許他早就和沈柔訂婚了。
直到有一天深夜,我和溫秋在工作室趕稿。
手機突然亮了起來,是傅時年打來的。
我只是看了一眼,便果斷掛斷。
“你不接嗎?”溫秋好奇地問。
我搖搖頭。
“沒必要。”
他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是你那位前男友?
“當初他爲了把你從我們工作室‘搶’走,可沒少下功夫,現在不會又想來一遍吧?”
我淡淡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資源,這些年我欠溫教授的,只能靠自己還。”
溫秋愣了一下。
“簡夏,你真的不用自責,父親從沒怪過你。”
我沒有回應。
電話又響了起來,還是傅時年。
這不像他的風格,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怎麼會給我打第二遍電話?
猶豫片刻,我還是接了。
剛一接通,對面就傳來他帶着醉意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安靜。
“簡夏,你現在立刻回來一趟!”
我揉了揉眉心,語氣平靜:“傅時年,我已經不是你公司的人了。”
“那又怎樣?!簡夏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失控。
“你喝酒了?”
對面冷哼一聲,帶着孩子氣的倔強。
“對啊,所以我難受,簡夏你現在過來,給我送醒酒藥,我要喝你做的蜂蜜檸檬水。”
我沉默了幾秒,才淡淡地說:“去找沈柔吧,別再來找我了。”
很快,溫秋幫我聯系上了一個業內很有影響力的獨立設計展。
在緊張的籌備階段,傅時年卻突然出現在工作室門口。
沈柔站在他身後,神色不善。
“簡夏,你突然要和我分手,就是因爲這個男人對吧!”
我正低頭縫制樣衣,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
抬頭看着他們,語氣冷淡。
“傅時年,你不覺得你突然跑來質問我,有點可笑嗎?”
沈柔上前一步,眼眶微紅。
“我沒有真的要和時年訂婚,我只是想氣氣你,讓你回頭求我。”
她難得地放低了姿態,卻依舊帶着高高在上的口吻,仿佛這就是對我的恩賜。
我抽回自己的手,輕輕一笑。
“你們倆其實挺般配的,不在一起才可惜了。”
“你什麼意思!”沈柔被我的話氣得直跺腳,傅時年一把拉住她。
我聳聳肩。
“就是字面意思。”
傅時年臉色鐵青,走上前來,低聲咬牙。
“你以爲你是誰?一個小地方出來的設計師,要不是你有點天賦,你以爲能進傅氏集團?”
“你不過是我一時的消遣罷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目光裏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傅時年,至少我現在靠自己的能力活得很好。”
“你離開家族,還能做什麼?你不也是靠沈家和傅氏的資源嗎?”
“說到底,你們不過也是只會啃資源的廢物罷了。”
8
傅時年被我氣得臉色鐵青,我被他推得踉蹌後退。
後背撞在了工作室的玻璃門上,傳來一陣鈍痛。
沈柔驚叫出聲。
傅時年沖上來,情緒激動地質問。
“就算我做錯了還不行嗎,簡夏你能不能回來?”
“我能給你想要的一切,你爲什麼非要在這裏自討苦吃?”
我輕輕掙開他的手,語氣冷淡而疏離。
“傅時年,我們已經結束了。”
“你也該清醒了。”
“其實在傅氏的每一天,才是我真正糟蹋自己。現在不是。”
傅時年最終還是離開了。
沈柔臨走時回頭,眼神怨毒地盯着我和溫秋。
“你們別得意,我不會讓你們好過的!”
我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心裏竟然想不起。
六年前那個讓我奮不顧身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模樣了。
我們也曾經有過美好的時光。
只是隨着時間推移,早已面目全非。
爲了避免後續的麻煩,我主動聯系了律師,提前做了風險備案。
雖然這次沖突不至於追究法律責任,但我必須爲將來可能的麻煩提前做好準備。
接下來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到獨立設計展的籌備中。
行業大秀終於如期而至。
上台前,看着後台已經準備好的模特和服裝,我突然有些緊張。
六年的時間,讓我一度放棄了原創設計,也幾乎放棄了自己。
但正是在跌入谷底的時刻,我重新找回了自信。
聚光燈亮起,我帶着孤注一擲的勇氣,將自己的作品推向舞台。
溫秋在台下沖我豎起大拇指。
加油,簡夏。
加油,那個曾經自卑的女孩。
我帶着全部的熱情和堅持,迎來了屬於自己的掌聲。
我的系列獲得了業內的高度認可,也拿到了工作室的第一筆大單。
傅時年出現在秀場後台,沖過來死死抱住我。
“簡夏,我錯了,你別不理我,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生硬地推開了他,甚至有些用力。
他眼裏含着淚,氣得直跺腳。
“你一個小地方出來的設計師,除了我誰還能讓你過上那麼好的日子!”
我沒有回頭,堅定地離開了後台。
回到工作室,看着那台陪伴我無數個夜晚的老縫紉機,我決定先換一台新的。
溫秋遞給我一杯熱茶,坐在我身邊。
“我還以爲你會先把獎金用來裝修工作室呢。”
“爲什麼這麼說?”
他笑了笑。
“畢竟你以前在傅氏的日子太安逸了。”
我撓了撓頭,沒有解釋。
直到今天,我終於明白,自己已經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什麼。
前方的路或許依舊坎坷,但我再也不會迷失。
正當我想說話時,手機鈴聲響起。
是沈柔。
我應約去了附近的咖啡館,她已經等在那裏。
見我出現,她遞給我一部手機,屏幕上是一段視頻。
畫面裏,是兩個人在酒店房間裏的親密畫面。
時間顯示,是三年前。
那兩張熟悉的臉,正是傅時年和沈柔。
我以爲自己會憤怒,但卻沒有。
“你給我看這個做什麼?你應該知道,我和傅時年已經徹底結束了,我不是你的假想敵。”
沈柔冷笑一聲。
9
沈柔冷笑着靠近,語氣裏滿是譏諷。
“你到底是不是個女人,簡夏?”
“三年前你和傅時年還在一起的時候,我和他早就這樣了。”
“你覺得被背叛的滋味怎麼樣?”
我神色平靜,沒有被她激怒。
“你到底想幹什麼?”
沈柔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陰冷。
她從包裏拿出一份合同,重重摔在桌上。
“你那場獨立大秀的投資方撤資了,知道嗎?”
“我損失了多少資源,簡夏你得補償我。”
“我知道你現在有點名氣,跟着傅時年那麼多年,難道沒攢點錢?”
我目光從手機屏幕移到她臉上,神情淡然。
“你以爲我會怕你?”
“你要是細心點,早就發現合同裏有不少漏洞。”
“你用我的設計稿做主推,結果還想反咬一口,沈柔,你真是太天真了。”
沈柔愣住,顯然沒想到我會如此冷靜。
“你是故意的?”
我攤開手,無辜地看着她。
“我什麼都沒做,所有的終稿都在我手裏。”
“你用的只是初版樣稿,出問題可不關我的事。”
沈柔咬牙切齒,眼裏滿是恨意。
“好啊,簡夏,你別得意。”
“我要是把這些視頻放出去,你猜圈裏會怎麼議論你?”
“你現在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設計師了,難道不怕被人說閒話?”
我搖頭,輕輕一笑。
“你是不是忘了,傅時年從來沒有公開過我們的關系?我丟什麼人?你要鬧就鬧吧。”
說到這裏,我忽然頓了頓。
“你怎麼不去找傅時年要錢?”
“讓我猜猜,他現在不理你了吧?”
“你以爲用這些東西就能讓我回頭?你不是有視頻嗎?盡管放。”
沈柔果然將視頻發到了網上。
一時間風波四起,傅氏集團的股價大跌,沈柔的名字也成了熱搜常客。
我沒有理會這些流言蜚語。
專注於經營自己的工作室,參加更多的設計展。
在獨立設計領域,我的名聲漸漸超過了溫教授當年。
我也開始帶學生了。
新學期的開學典禮,我特意選在了那家曾經夢想過的國際時裝周主會場。
帶着我最愛的學生們走進秀場的那一刻,我終於得到了真正的救贖。
原來不需要依靠任何人,靠自己也能活得精彩。
我走過後台的長廊,在拐角處遇見了神情憔悴的傅時年。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
“簡夏,跟我回家吧。”
我後退一步,牽起了身旁低頭的溫秋的手。
“抱歉,我未婚夫會不高興。”
傅時年掩面痛哭。
很快,現場的人認出了他,紛紛議論,說他就是那個被爆出醜聞的前總裁。
我聳聳肩,牽着溫秋的手穿過人群。
我可不想成爲八卦的焦點。
溫秋臉微微發紅,輕輕挽住我的手臂。
“我知道你是氣他,其實我也挺開心的。”
我側頭看着他溫和的笑容,嘴角忍不住上揚。
“我可不是小心眼的人,我是認真的。”
身後,似乎有更大的騷動傳來。
有人在喊:
“快看,這不是視頻裏的女主角嗎?別鬧了別鬧了!”
我帶着學生們,滿心歡喜地離開了秀場。
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