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廊的壓抑,到食堂前的短暫徘徊,林聽蟄最終選擇了一個靠窗的座位。盡管窗戶的玻璃厚重而朦朧,但它提供的視野,無疑是他在這個“瘋人院”裏,窺探外面世界的最佳通道。
窗外的景象,比他任何一次在病房窗前看到的都要清晰,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迷霧不再是單純的灰白,而是泛着一種不詳的暗紅,像是被夕陽永恒浸染的血海,又像是某種能量的輝光。它不再是靜止不動的,而是像活物一般,不斷地翻滾、涌動,發出低沉的“嗡鳴”,其“噪音”中充滿了腐朽、混亂和飢餓的味道。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昔日城市的驕傲,如今卻變成了迷霧中矗立的幽靈,它們的輪廓被扭曲,像是在無聲的痛苦中哀嚎,隨時可能被那翻涌的迷霧吞噬。昔日繁華的街道被完全吞沒,只能依稀看見廢棄的車輛殘骸和倒塌的電線杆,像是在一場巨人的遊戲中被隨意丟棄的玩具。
最令人心悸的是,迷霧中不再是純粹的寂靜。
林聽蟄的“聆聽”能力輕易地穿透了玻璃和霧氣,將外界的“噪音” 清晰 地傳入他的意識。那是一種混雜着絕望與瘋狂的交響曲,比療養院內部的“噪音”更加狂野,更加原始:
遙遠的爆炸聲,像是某種巨大力量的碰撞,將鋼筋混凝土撕裂的“噪音”清晰入耳;間歇性的槍聲,帶着人類最後的掙扎與絕望,每一次射擊都伴隨着火藥燃燒和金屬崩裂的“噪音”;此起彼伏的尖叫,無論是人類瀕死的恐懼,還是異變生物的扭曲咆哮,都化作刺耳的“噪音”直沖他的腦海。
以及最讓他感到不安的,那種低沉而粗重的“嘶吼”,不屬於任何已知生物,卻蘊含着純粹的破壞欲。這“嘶吼”中夾雜着一種粘稠的,像是咀嚼肉塊的“噪音”,讓林聽蟄的胃部一陣痙攣。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迷霧深處,有巨大的陰影在晃動,它們的速度極快,身形詭異,像是在追逐,又像是在獵食。那些陰影所到之處,“噪音”會瞬間拔高,充斥着血腥與死亡的氣息,仿佛一片無形的血肉磨坊正在運轉。
他甚至“聽”到,那些倒塌的建築廢墟中,傳來泥土深處,某種奇異的“生長”之聲,像是有無數根無形的藤蔓,在悄無聲息地吞噬着城市的一切,將鋼筋扭曲成肉塊,將混凝土化爲泥沼。這讓林聽蟄意識到,外面的世界,已經徹底淪爲了異變生物的樂園,人類的秩序早已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亂而原始的,扭曲的生態。
療養中心外牆上的斑駁血跡,此刻在他眼中變得異常清晰。它們不是簡單的污漬,而是某種能量腐蝕後的殘留,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腥甜。他開始明白,爲什麼療養中心如此嚴密,門窗緊鎖,鐵柵欄密布。這裏不僅僅是爲了“治療”那些被“噪音”困擾的“病人”,更像是在某種程度上,進行着對外界異變的“隔離”或“研究”,甚至是……某種更深層次的“封印”。
他轉過頭,再次審視這座“愛在夕陽”療養中心。它的存在,似乎與窗外那片異變的都市有着某種不可分割的聯系。那些從房間深處傳來的“噪音”,那些被封鎖的區域,甚至那些看似“瘋癲”的“病人”,都可能與這彌漫在外的迷霧、與這異變的都市息息相關。療養中心內部的“噪音”雖然壓抑,但對比外面,卻多了一絲奇異的“秩序”,像是在一個被精確操控的試驗皿中。
這間療養院,或許是這場“異變”的起點,又或許,是這場浩劫中,某個關鍵的樞紐。而他的“聆聽”能力,正是解開這一切的鑰匙。他現在很清楚,他不能僅僅被動地接受“噪音”的折磨,他必須主動去解析它,去理解它。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食堂內,那些在混亂中掙扎的“病人”們。他知道,那裏聚集着更多被“噪音”侵蝕的人,但或許,也有和他一樣,在混沌中保持着一絲清明,或者,被賦予了某種特殊“頻率”的人。他需要找到他們,需要從他們身上獲取更多信息。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依然彌漫着那種消毒水與腥氣混雜的古怪味道。他的手輕輕撫上胸口,感受到心髒劇烈的跳動。他知道,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將充滿未知與危險。但他別無選擇。爲了活下去,爲了揭開真相,爲了找到遙遙,他必須在這些“古怪”的“病人”衆生相中,找到一絲同類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