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雲軒的鬧劇落幕時,夕陽正沉,把院子裏的海棠花染成了一片淒豔的粉。
蕭瀚站在趙氏的床前,看着她蒼白如紙的臉,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腰間的玉帶,指節泛白。
他剛從北疆帶回的那把短劍還掛在腰間,劍穗上的“瀚”字在暮色裏泛着冷光,與眼前的血色形成刺目的對比。
太醫剛給趙氏施完針,輕聲道:“侯爺,趙侍妾雖已無性命之憂,卻傷了根本,日後再想受孕,怕是難了。”
蕭瀚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說話。他想起去北疆前。
趙氏怯生生地遞給他一雙棉鞋,說“侯爺在北疆冷,穿上能暖和些”。
那雙鞋針腳雖粗,卻塞了厚厚的棉絮;想起除夕年宴上,她捧着皇上賞賜的人參,眼裏滿是對孩子的期待。
可如今,孩子沒了,她連再做母親的機會,也幾乎沒了。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蕭瀚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侍衛和丫鬟們悄悄退出去,房間裏只剩下他和昏迷的趙氏,還有空氣中揮之不去的藥味和血腥味。
他走到床邊,輕輕拉起趙氏的手。她的手冰涼,指尖還殘留着做針線活留下的薄繭。
蕭瀚的眼神軟了下來,裏面翻涌着愧疚。
若他在府裏,若他早看出孟氏的心思,若他對後院的事多上點心,這個孩子是不是就不會沒了?
窗外的海棠花瓣被風吹落,飄進窗櫺,落在趙氏的枕頭上。
蕭瀚伸手拂去花瓣,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她。
他想起老夫人剛才哭着說“我的重孫啊”,心裏更是一陣刺痛。
母親年事已高,最大的心願就是抱上重孫,這次的打擊,對她來說太大了。
離開靜雲軒時,蕭瀚特意繞去了榮安堂。
遠遠就看到老夫人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手裏拿着一個虎頭鞋。
那是她親手給未出世的重孫做的,鞋面上的金線還閃着光,可孩子卻再也穿不上了。
張嬤嬤站在一旁,手裏拿着披風,想給老夫人披上,卻被她擺擺手推開。
“母親。”蕭瀚走上前,聲音放得極輕。
老夫人抬起頭,眼裏布滿了紅血絲,看到蕭瀚,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瀚兒,我的重孫……就這麼沒了……我昨天還在想,等孩子出生,要給他辦個熱鬧的滿月酒,要把我那支玉如意傳給孩子……”
蕭瀚蹲下身,握住老夫人的手。她的手很涼,還在微微發抖。
“母親,是兒子不好,沒能護好趙氏和孩子。”
他的聲音帶着愧疚,“您別太傷心,傷了身子,兒子更擔心。”
“傷心?我怎麼能不傷心?”
老夫人嘆了口氣,把虎頭鞋緊緊抱在懷裏。
“那是侯府的第一個重孫啊!孟氏她……她怎麼就能這麼狠心!若不是看在她是你父親定下的媳婦,我真想把她趕出侯府!”
蕭瀚沉默着,沒有說話。
他知道,母親雖然憤怒,卻也不會真的趕孟氏走。
主母的位置關乎侯府的顏面,不能輕易變動。
可經此一事,他對孟氏的信任,也徹底沒了。
“以後後院的事,你多上點心。”
老夫人擦了擦眼淚,眼神變得堅定,“尤其是盛言,那孩子心思細,又懂事,趙氏的事,多虧了她幫忙。你多護着她些,別讓她再受委屈。若是她能爲侯府添個子嗣,我就是少活幾年,也心甘情願。”
蕭瀚點了點頭:“母親放心,兒子知道。”
他知道,母親現在把侯府延續子嗣的希望,都放在了盛言身上。
而他自己,經過這件事,也越發覺得盛言的可貴。
她不爭不搶,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幫上忙,這份沉穩和懂事,是後院其他妾室沒有的。
從榮安堂出來,夜色已經深了。
蕭瀚沒有回書房,而是往冷香院的方向走去。
他想起下午盛言蒼白的臉色,想起她擔憂趙氏的眼神,心裏竟生出幾分牽掛。
他想看看她,想告訴她,有他在,不會讓她受傷害。
冷香院的燈還亮着,窗紙上映着盛言的身影,她似乎正坐在梳妝台前,不知道在想什麼。
蕭瀚走到院門口,沒有讓人通報,徑直走了進去。
盛言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看到蕭瀚,連忙起身行禮:“侯爺,您怎麼來了?”
蕭瀚走進屋,看到桌上放着一碗沒喝完的安神湯,還有一本攤開的《北疆風物錄》。
正是他之前在書房看到的那本。“還沒睡?”
他的語氣比平時溫和了幾分。
“回侯爺,妾在等春桃回來,她去給趙妹妹送些補氣血的藥材了。”
盛言回答,又連忙給蕭瀚倒了杯熱茶,“侯爺,您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蕭瀚接過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盛言身上。
她今天穿了件素色的襦裙,頭發梳成簡單的雙環髻,只插了一支銀質梅花簪,臉上沒施粉黛,顯得格外素雅。
經歷了趙氏的事,她的眼神裏帶着幾分疲憊,卻依舊清澈。
“今天的事,嚇到你了吧?”
蕭瀚放下茶杯,語氣溫和。
盛言搖了搖頭:“妾沒事,只是覺得趙妹妹太可憐了。”
她的聲音帶着幾分惋惜,“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麼沒了。”
蕭瀚看着她,眼神漸漸柔和。他知道,盛言是真心爲趙氏難過,不是裝出來的。
“以後有我在,不會讓你受這樣的委屈。”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幾分承諾的意味。
盛言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裏。燭火跳動,映在他眼底,像是有星光閃爍。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連忙低下頭,小聲說:“謝侯爺關心。”
蕭瀚沒有再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盛言。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燭火噼啪作響的聲音。
他看着她安靜的側臉,心裏的悲痛和煩躁,竟漸漸平復了下來。
他發現,只要待在盛言身邊,他就能感受到一種難得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春桃回來了,看到蕭瀚,連忙行禮。
蕭瀚站起身,對盛言說:“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別太累了。明天我讓人給你送些補氣血的藥材來,好好調理身體。”
“是,謝侯爺。”盛言屈膝行禮。
蕭瀚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冷香院。走出院子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冷香院的燈還亮着,映着盛言的身影,顯得格外溫暖。
他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護好盛言,護好侯府的下一個子嗣。
回到書房,蕭瀚坐在書桌前,拿起那本《北疆風物錄》,翻看了幾頁。
裏面有盛言做的批注,都是關於北疆的風俗和美食,字跡清秀,看得出來很用心。
他想起盛言說“想多了解些侯爺在意的地方”,心裏竟生出幾分暖意。
他拿起筆,在書頁上寫下一行字:“北疆風寒,待來年春暖花開,帶你去看看。”
寫完後,他又覺得有些不妥,把紙撕了下來,揉成一團,扔進了紙簍。
他知道,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後院的風波還沒平息,他必須先處理好眼前的事。
夜色漸深,書房裏的燈還亮着。蕭瀚坐在書桌前,看着窗外的月光,心裏滿是復雜的情緒。
有失去孩子的悲痛,有對孟氏的失望,有對老夫人的愧疚,還有對盛言的牽掛。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他必須更加努力,才能守護好自己在意的人。
而冷香院裏,盛言坐在梳妝台前,看着蕭瀚送來的赤金紅寶石步搖,心裏滿是感慨。
她知道,蕭瀚對她的態度,已經從最初的“認可”變成了“在意”。
這對她來說,既是機會,也是挑戰。她必須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在三個月內成功受孕,同時避開後院的陷害,才能在這侯府裏真正立足。
她拿起步搖,輕輕插在發髻上。紅寶石在燭火下泛着耀眼的光,映得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她對着鏡子,露出了一個堅定的笑容。她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很艱難,但她有信心,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爲自己,也爲腹中可能到來的孩子,爭取一個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