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典禮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禮堂裏的悶熱似乎都散去了些。蘇念隨着人流往外走，手裏還攥着那支肇事的翠綠顏料管——剛才散場時她特意撿了回來，顏料已經半幹，管身上還沾着點白襯衫的纖維，看得她心裏又泛起一陣愧疚。
“念念！這邊！”
人群裏傳來林薇薇的大嗓門，蘇念循聲望去，看見她那扎着高馬尾的閨蜜正踮着腳朝她揮手，手裏還舉着兩張皺巴巴的紙。走近了才看清，是剛從公告欄撕下來的分班名單復印件，墨跡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
“累死我了，”林薇薇把其中一張塞給蘇念，自己則誇張地抹了把汗，“公告欄那兒擠得像菜市場，我好不容易才搶了兩張。快看看，咱倆是不是一個班的？”
蘇念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捏着那張薄薄的紙，指尖有些發顫，目光在“高一（1）班”的名單裏快速掃過。林薇薇的名字在中間位置，旁邊緊跟着幾個眼熟的小學同學，她鬆了口氣，剛想跟林薇薇說“太好了”，視線卻在名單末尾頓住了。
“蘇念”兩個字後面，赫然跟着一個名字——陸星辭。
鋼筆字寫得清雋有力，筆畫間帶着一種克制的鋒芒，和他本人一樣，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蘇念的呼吸猛地一滯。
他也在一班？
“看到了嗎看到了嗎？”林薇薇湊過來，順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行名字，眼睛瞬間瞪得溜圓，“我去！陸星辭也在咱們班？就是早上被你潑顏料那帥哥？”
周圍幾個同學聽到“陸星辭”的名字，也湊了過來。
“陸星辭？是不是那個拿了全國數學競賽金獎的陸星辭？”
“聽說他初中就跳級了，沒想到跟咱們一屆。”
“他居然在一班？那以後數學課豈不是要被大神碾壓了？”
議論聲嗡嗡地鑽進耳朵，蘇念卻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她想起早上那雙清冷的眼睛，想起白襯衫上那片扎眼的翠綠，還有他轉身時，被風吹起的襯衫後擺。
原來他就是陸星辭。那個從初中起就被老師掛在嘴邊的“別人家的孩子”，那個傳說中解數學題比翻書還快的天才。
“喂，你發什麼呆呢？”林薇薇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擠眉弄眼地笑，“跟大神同班，是不是很激動？”
“才沒有。”蘇念慌忙低下頭，把名單往身後藏了藏，臉頰卻不受控制地發燙，“我就是……覺得有點巧。”
“巧？我看是緣分吧。”林薇薇笑得更歡了，伸手想去撓她的癢，“早上剛潑了人家的襯衫，現在就同班，老天爺都在給你創造機會呢……”
“別胡說！”蘇念趕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看，生怕被別人聽到。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好像看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白襯衫背影，正背着畫板往教學樓外走——是陸星辭。
他走得很慢，手裏拿着一本厚厚的書，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下頜線繃得筆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念覺得他好像回頭看了一眼，目光輕飄飄地掃過她這邊，又很快轉了回去。
“他走了。”林薇薇掰開她的手，小聲說，“你看你，臉都紅成番茄了。”
蘇念嗔了她一眼，轉身往一班的教室走。走廊裏到處都是搬着桌椅的新生，喧鬧聲、桌椅摩擦的吱呀聲混在一起，透着股嶄新的熱鬧。她走得有些慢，腦子裏反復回放着早上的畫面，還有名單上那個清雋的名字。
一班的教室在三樓最東側，靠近樓梯口，采光極好。蘇念走到門口時，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桌椅被重新排列過，留出中間一條寬敞的過道。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往靠窗的位置掃去。
然後，就看到了他。
陸星辭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正低頭整理着什麼。還是那件白襯衫，只是外面套了件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大概是想遮住背後的顏料。他的背挺得很直，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他發頂，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邊，連帶着他垂眸時長長的睫毛，都像是沾了點光。
他面前的課桌上，整齊地擺着幾本課本，封面上沒有任何塗鴉，連名字都寫得一絲不苟，在右上角排成一條直線。旁邊放着一個黑色的筆袋，拉鏈拉得嚴嚴實實，旁邊還壓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物理競賽真題”的書。
整個教室鬧哄哄的，他卻像活在一個獨立的結界裏，指尖翻動書頁的動作平穩又專注，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蘇念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林薇薇在她身後推了一把：“發什麼愣？找座位啊。”
她這才回過神，慌忙收回目光，低着頭往裏走。教室裏的座位是隨便選的，後排還有幾個空位，她剛想往那邊走，卻聽到講台上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同學們安靜一下。”
說話的是個戴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穿着洗得發白的襯衫，手裏拿着個點名冊，正是早上在開學典禮上見過的班主任張老師。他是教數學的，據說以嚴厲著稱，但此刻臉上帶着點笑意，看起來還算和藹。
“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張啓明，接下來三年，由我帶大家的數學和班務。”張老師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全班，“今天先不排座位，大家隨便坐，等會兒點個名，互相認識一下。”
點名開始了。
“陳宇。”
“到！”
“李萌萌。”
“到——”
名字一個個念過去，蘇念的心也跟着一點點往上提。她攥着衣角，指尖都有些發白，直到聽到“蘇念”兩個字，才慌忙站起來答“到”，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坐下時臉頰又開始發燙。
“陸星辭。”
張老師念到這個名字時，刻意停頓了一下。
教室裏瞬間安靜了半秒，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第一排。
陸星辭從書本裏抬起頭，聲音清冷地應了一聲：“到。”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全班，沒有絲毫波瀾，仿佛早已習慣了這種注視。陽光落在他眼底，那片深黑的瞳孔裏像是落了點碎光，卻又很快被他垂下的眼簾遮住。
張老師滿意地點點頭，在名冊上打了個勾：“陸星辭同學，初中時的成績非常優秀，數學和物理尤其突出，我已經跟學校申請過了，這學期由他擔任咱們班的班長。”
全班發出一陣低低的驚嘆聲。
蘇念也愣住了。
他居然是班長？
那以後……豈不是要經常打交道？
她偷偷抬起頭，看向第一排。陸星辭已經重新低下頭看書，只是握着書頁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緊了些，校服外套的領口被他整理了一下，露出裏面白襯衫的一角——那上面似乎還能看到一點沒洗幹淨的顏料印。
蘇念的心裏又是一緊，趕緊低下頭，假裝研究自己的指甲。
點名結束後，張老師簡單交代了幾句開學事宜，就讓大家自由活動，熟悉一下教室和同學。教室裏又恢復了喧鬧，大家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天，互相打聽着彼此的小學或初中學校。
林薇薇被幾個女生拉去討論新出的偶像劇，臨走前沖蘇念擠了擠眼睛，示意她“抓住機會”。蘇念無奈地搖搖頭，從畫板包裏拿出速寫本，想畫點什麼轉移注意力，目光卻又不受控制地飄向第一排。
陸星辭還在看書，只是姿勢換了個方向，側對着她。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條直線時，帶着點不易接近的疏離。他翻書的動作很慢，手指落在書頁上，像是在仔細琢磨每一個字。
蘇念想，他大概是在看競賽題吧。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樣，開學第一天就這麼用功。
她拿出鉛筆，下意識地想畫下他此刻的樣子——他的側臉比早上看得更清楚，睫毛的弧度尤其好看，像兩把小扇子。可筆尖剛碰到紙，她又猛地頓住了。
要是再被他發現怎麼辦？
早上已經夠尷尬了。
蘇念懊惱地把鉛筆塞回筆袋，剛想合上本子，卻聽到前排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她抬頭看去，只見陸星辭站起身，拿着他的水杯往教室後面的飲水機走去。
他走得很穩，步伐不快，經過蘇念座位旁邊時，腳步頓了一下。
蘇念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趕緊低下頭，假裝在整理書本，耳朵卻豎得高高的，聽着他的腳步聲。他的鞋子踩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在喧鬧的教室裏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快要走過她座位時，蘇念放在桌角的橡皮忽然滾了下去，“啪嗒”一聲掉在他腳邊。
時間仿佛凝固了。
蘇念僵在座位上，一動也不敢動。她能感覺到周圍有幾道目光投了過來，臉上燒得厲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怎麼辦？撿還是不撿？
就在她糾結的時候，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撿起了那塊黃色的橡皮。
是陸星辭。
他彎腰的動作很輕，白襯衫的袖口滑下來一點，露出手腕上那塊黑色的手表。他拿着橡皮，遞到蘇念面前，指尖離她的手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蘇念慢慢地抬起頭，撞進他那雙深黑的眼睛裏。
這一次，她看得很清楚。他的眼底沒有早上的平靜，也沒有疏離，反而帶着點……她看不懂的情緒，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裏面輕輕晃動，快得讓她抓不住。
“謝……謝謝。”蘇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慌忙伸手去接橡皮。
指尖碰到他的瞬間，兩人都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縮回了手。橡皮掉在桌子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陸星辭沒再說什麼，轉身繼續往飲水機走去，只是蘇念發現，他的耳根似乎比剛才紅了一點。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後門，蘇念才敢大口喘氣。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髒，看着桌上那塊黃色的橡皮，忽然覺得，這個新學期，好像會變得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樣。
而她不知道的是，走到飲水機旁的陸星辭，接水的動作頓了頓，目光透過窗戶，落在樓下那棵被風吹得搖晃的梧桐樹上，手裏的水杯，不知何時已經接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