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課的預備鈴像根調皮的橡皮筋，把教室裏的喧鬧猛地勒緊了些。蘇念把攤開的數學練習冊往旁邊挪了挪，露出壓在下面的速寫本，筆尖在紙上輕輕打着轉——她在畫黑板報上那只貓的草稿。
張老師說要活潑點的，她琢磨着給貓添個歪歪扭扭的領結，又覺得太刻意，塗掉重畫時，鉛筆屑落在練習冊的函數題上，像撒了把細碎的星星。
“這道題你卡了十分鍾了。”林薇薇的聲音從旁邊鑽過來，帶着點幸災樂禍的笑，“函數圖像都快被你盯出洞了，要不……你問問前排那位？”
蘇念的筆尖頓了頓，臉頰有點發燙。自從昨天陸星辭站在她座位旁看了貓畫，她就總覺得他的目光像帶着溫度，每次抬頭都要鼓足勇氣，更別提主動搭話了。
“我自己能解。”她嘴硬地嘟囔，視線重新落回題目。拋物線的圖像在眼前彎出個狡黠的弧度，已知條件繞來繞去，像故意跟她捉迷藏。她咬着鉛筆頭，指尖在草稿紙上反復演算，算到第三步就卡住了，X和Y在筆下亂成一團麻。
窗外的陽光爬到練習冊上，把那道題的題號曬得發亮。蘇念盯着“求取值範圍”幾個字，忽然想起陸星辭寫在便籤上的“課本第27頁”，那天她回去翻了書，果然在例題裏找到了相似的解法。
他好像總能一眼看穿她的卡殼點。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前排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陸星辭伸手從桌肚裏拿出個黑色的筆袋，拉鏈“咔嗒”一聲拉開，聲音在安靜的教室裏格外清晰。蘇念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目光不受控制地飄過去——他正在換筆芯，指尖捏着銀色的筆芯轉了兩圈，動作利落又好看。
也許……問問也沒關系？就當是請教班長？
她攥着鉛筆的手指緊了緊，剛想清嗓子，講台上傳來張老師的聲音：“陸星辭，你上來解一下這道題。”
全班的目光“唰”地聚向前排。陸星辭放下筆，起身時校服外套的下擺輕輕掃過桌面，露出裏面幹淨的白襯衫。他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的動作都透着股從容，指尖在黑板上劃過，拋物線的圖像很快成型，線條流暢得像用尺子量過。
“這一步用判別式更簡單。”他的聲音透過空氣傳過來，比平時響亮些，帶着點講課的認真，“把Y代入方程，轉化成一元二次方程……”
蘇念聽得格外專心，筆尖在草稿紙上跟着他的思路演算。他講題時語速不快，每個步驟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那些繞人的X和Y仿佛突然變乖了，老老實實地排好隊形。等他寫下最後一個取值範圍時，蘇念忽然“啊”了一聲——原來她剛才在符號上弄反了。
陸星辭放下粉筆轉過身，目光恰好和她撞了個正着。蘇念像被燙到似的慌忙低下頭，耳朵卻捕捉到他走回座位的腳步聲，還有林薇薇在旁邊憋不住的笑。
“開竅了？”林薇薇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大神一講就懂，比你自己悶頭算強多了吧？”
蘇念沒說話，只是把剛才卡住的步驟重新寫了一遍，筆尖劃過紙張時，心裏那點因解出題目而泛起的雀躍，混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
下課鈴響時，張老師布置了新的練習卷，最後一道附加題畫着個復雜的立體幾何圖形，看得蘇念頭暈眼花。林薇薇哀嚎着“放棄治療”，被隔壁班的女生叫去討論新出的漫畫，臨走前還沖蘇念擠眼睛：“機會來了，趕緊問。”
教室裏的人漸漸少了，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戶，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蘇念盯着那道附加題，手指在草稿紙上畫了半天輔助線，還是沒找到突破口。前排的陸星辭還在做題，側臉對着她，陽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連低頭時下巴的弧度都透着股專注。
問還是不問？
蘇念的指尖在練習冊上戳來戳去，把“陸星辭”三個字在心裏默念了三遍，才鼓起勇氣輕輕敲了敲他的椅背。
“那個……”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這道題……”
陸星辭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她攤開的練習冊上。他的睫毛很長，垂下來時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看得蘇念心跳漏了一拍，後面的話卡在喉嚨裏，怎麼也說不出來。
“輔助線錯了。”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着點剛從解題思路裏抽離的啞，“應該連接BD，不是AC。”
蘇念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圖形的對角線處找到了關鍵。她剛才光顧着看頂面，忘了底下還有條隱藏的線。
“哦……謝謝。”她紅着臉低下頭，筆尖在紙上劃了劃，卻還是有點沒頭緒。
陸星辭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起身走到她座位旁。他很高，站在那裏時，蘇念得微微仰頭才能看到他的下巴，鼻尖縈繞着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混着點陽光曬過的紙香，幹淨得讓人心慌。
“這裏，”他的指尖輕輕點在圖形的頂點上，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把立體圖形拆成兩個平面，用三垂線定理。”
他的指尖離她的手很近，幾乎要碰到她握筆的指節。蘇念能感覺到他說話時的呼吸輕輕拂過耳畔，帶着點溫熱的氣息，讓她的耳朵瞬間燒了起來。她僵在座位上，連呼吸都放得很輕，生怕驚動了這份近在咫尺的距離。
“聽懂了嗎？”他問，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尖上，頓了頓。
“嗯！”蘇念趕緊點頭，其實腦子裏亂糟糟的，只記住了他指尖的溫度和說話的語調。
陸星辭沒再說什麼，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蘇念看着他的背影，才發現自己剛才一直屏住呼吸，手心已經沁出了薄汗。她低頭看着那道題，忽然覺得剛才卡住的思路豁然開朗，筆尖在紙上飛快地演算起來，連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揚。
等她解完題抬起頭時，發現陸星辭正低頭看着什麼，肩膀微微動了動，像是在笑。蘇念的心跳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趕緊把練習冊合上，假裝整理書包。
“念念！我回來啦！”林薇薇風風火火地沖進來，一眼就看到站在蘇念座位旁的陸星辭，眼睛瞬間亮了，“喲，這是在‘現場教學’呢？”
陸星辭的動作頓了頓，沒回頭，只是拿起桌上的筆袋，轉身往教室外走。經過林薇薇身邊時，蘇念好像看到他的耳根紅了紅。
“你看你看，”林薇薇湊過來，笑得像只偷腥的貓，“我就說他對你不一樣吧？換作別人問他題，他頂多扔個答案過來，哪會親自站起來講啊？”
蘇念嗔了她一眼，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拿起練習冊，指尖拂過陸星辭剛才點過的地方，仿佛還能感受到那微涼的觸感。
下午的自習課，蘇念把黑板報的貓畫草稿補得差不多了。那只橘貓被她畫成了蹲在月亮上的樣子，爪子裏還抱着塊黑板擦，看起來傻乎乎的。她猶豫着要不要拿給陸星辭看看，又怕他覺得幼稚，只好把速寫本小心翼翼地收進書包。
放學鈴響時，林薇薇拉着她去看籃球賽，說江辰他們班在跟三班打決賽。蘇念本不想去，卻被她硬拽着往操場走，路過一班教室門口時，看到陸星辭還在收拾東西。
他把課本一本本摞好，動作整齊得像在排列積木。夕陽的金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光暈，連他微微蹙起的眉頭，都像是被融化了些。
“走啦走啦，再不去就結束了！”林薇薇拖着她往前走，蘇念的目光卻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陸星辭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來，目光隔着喧鬧的走廊，準確地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蘇念的心髒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的眼神很清，像盛着夕陽的光，裏面似乎藏着點她看不懂的情緒，比平時柔和了許多。
她慌忙轉過頭，被林薇薇拉着跑向操場，耳朵卻一直發燙。晚風吹起她的頭發，帶着點桂花的甜香，心裏那只亂撞的小兔子，好像又開始不安分了。
而留在教室的陸星辭，看着她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收拾東西的動作慢了下來。他的指尖在桌角輕輕敲了敲，目光落在蘇念剛才坐過的位置——那裏還留着一道淺淺的鉛筆印，像是誰不小心畫上去的小尾巴。
他拿起桌角的練習冊，翻到最後一頁附加題，看着上面清晰的演算步驟，嘴角忽然極輕地勾了一下。
窗外的夕陽正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橘紅。陸星辭合上練習冊，起身往操場的方向走去，腳步似乎比平時快了些。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去，或許只是想……再看一眼那個抱着速寫本跑遠的背影。
而被他惦記着的蘇念，此刻正站在籃球場邊，心思卻完全不在激烈的比賽上。她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入口的方向，心裏默默念叨着：他會不會也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操場入口，穿着幹淨的白襯衫，逆着光站在那裏，像幅被夕陽鍍了金邊的畫。
蘇念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