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一鍋救命的肉湯
臨時營地與其說是一座軍營,不如說是一片用絕望和混亂圈起來的墳場。
潰兵們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東倒西歪地癱在泥地裏,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空氣中彌漫着濃鬱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傷口在悶熱環境下開始腐爛所散發出的、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沒有像樣的營帳,只有少數幾個用樹枝和破布勉強搭起來的窩棚,更多的士兵直接暴露在即將到來的夜幕下。壓抑的呻吟聲、失去同伴的低聲啜泣,以及軍官有氣無力的呵斥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畫卷。
陸炎被王鐵柱攙扶着,靠坐在一輛損壞的輜重車旁。左肩的傷口在奔跑後火燒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痛楚。但他強迫自己忽略這些,生存專家的本能讓他銳利的目光快速掃過整個營地。
**水源**:附近有一條渾濁的小河,士兵們直接趴在那裏喝水,無人處理。
**衛生**:排泄物的惡臭從營地角落陣陣傳來,蒼蠅成群飛舞。
**食物**:幾個面黃肌瘦的夥頭兵正守着一口冒着稀薄熱氣的大鍋,鍋旁堆着少量發黴的米和那堆讓他心頭一沉的發臭豬肉。
**士氣**:徹底崩潰。這是一支失去了所有希望,只是在等待死亡或下一次潰敗的軍隊。
王鐵柱遞過來一個髒兮兮的水囊,陸炎喝了一口,一股土腥味和藻類的味道直沖喉嚨。他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將水囊還了回去。在這裏,能喝到水已經是一種幸運。
“媽的,這鬼地方,”王鐵柱啐了一口,壓低聲音,“糧食快見底了,那肉……俺看是不能吃了。今晚怕是難熬。”
陸炎沒有說話。他的目光鎖定在那堆豬肉和那幾個愁眉苦臉的夥頭兵身上。飢餓和傷病正在快速消耗着這支殘兵最後一點生命力。如果不想辦法,不等倭寇追來,他們自己就會垮掉。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幹瘦、眼神凶狠的軍官,腰間挎着刀,大步流星地走到炊事區域。他正是夥頭兵的頭目,李德彪。
“都他媽愣着幹什麼!等死嗎?趕緊生火做飯!”李德彪的吼聲像鞭子一樣抽在幾個夥頭兵身上,他目光掃過那堆豬肉,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厭惡和無奈。
“頭兒,這肉……都臭了,咋吃啊?”一個年輕夥頭兵怯生生地問。
“不吃?不吃等着餓死?把爛的地方削掉,多放水煮!煮透了就行!”李德彪不耐煩地吼道,隨即目光一轉,落在了生面孔陸炎身上,“你!那個新來的廢物!別他媽挺屍了,過來幹活!”
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把鏽跡斑斑、沾滿污穢的砍刀,“當啷”一聲扔到陸炎腳邊。
“去,把那肉給老子處理了!弄不幹淨,今晚就別吃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陸炎身上,有同情,有麻木,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冷漠。王鐵柱想說什麼,被陸炎用眼神制止了。
這是一個考驗,也是一個機會。
陸炎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肩膀的疼痛,緩緩站起身,撿起了那把沉甸甸的砍刀。冰冷的觸感從掌心傳來,讓他精神一振。他走到那堆豬肉前,那股濃烈的腐臭味更加清晰。肉質已經變色,表面黏滑,蒼蠅嗡嗡地圍着打轉。
用現代眼光看,這肉已經嚴重變質,含有大量致病菌,食用風險極高。
但在眼下,這是唯一的蛋白質來源。
他蹲下身,沒有像其他人預想的那樣直接去砍削,而是仔細地檢查起來。他用手指按壓,觀察肉質的彈性,甚至湊近聞了聞不同部位的氣味。
“他在幹啥?聞能聞出花來?”有人低聲嘀咕。
李德彪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眼神裏充滿不屑。
陸炎沒有理會。他大腦飛速運轉,回憶着在荒野中處理輕微變質肉類的方法。他指着豬肉相對氣味較輕的幾大塊,對旁邊的夥頭兵說:“這幾塊,用刀將表面徹底刮幹淨,盡量去除變色的部分。”
然後,他轉向王鐵柱:“鐵柱兄,勞煩你帶幾個人,去營地外圍,幫我找幾種野菜。”他快速而清晰地描述了幾種常見無毒野菜的特征——馬齒莧、薺菜、蒲公英等,並特別強調,“要連根挖起,注意分辨,不確定的不要采。”
王鐵柱雖然疑惑,但出於對陸炎之前表現的信任,還是招呼了兩個人去了。
接着,陸炎又指揮剩下的人:“去找些幹淨的細沙和木炭來,越多越好。再打幾桶清水。”
命令清晰明確,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幾個夥頭兵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李德彪。李德彪眼神閃爍了一下,哼了一聲,沒說話,算是默許。衆人這才動了起來。
準備工作迅速展開。陸炎親自動手,指揮衆人用沙子和水反復搓洗刮淨的豬肉,盡可能去除表面的黏液和雜質。然後,他讓人升起兩大堆火,架上鍋裏裝滿水。
“第一鍋水,燒開後將肉放進去,煮一炷香的時間。”陸炎指揮道。這是利用高溫進行一次初步殺菌和去除血沫、異味。
當渾濁的浮沫涌上來時,他讓人將整鍋水倒掉,將肉撈出來,用清水再次沖洗。
“多此一舉!”李德彪忍不住嗤笑一聲,“浪費柴火!”
陸炎充耳不聞。他讓人將準備好的木炭敲成小塊,用幹淨的布包起來,做成幾個簡易的過濾包。同時,王鐵柱他們也帶着大量的野菜回來了。
第二鍋清水燒上,放入沖洗幹淨的豬肉和陸炎精心挑選、洗淨的野菜。當水即將沸騰時,他將那幾個木炭過濾包用繩子吊着,浸入鍋中。
“這……這是做什麼法事?”一個夥頭兵目瞪口呆。
木炭擁有強大的吸附能力,可以有效吸附水中和湯中的異味分子。這是現代淨水技術的簡易版應用。
陸炎沒有解釋,只是緊緊盯着鍋裏的變化。他讓人保持小火慢燉,讓野菜的清香和豬肉殘餘的脂肪慢慢融合。隨着時間的推移,一股奇異的、混合着植物清新和肉香的味道,開始取代原本彌漫在空氣中的腐臭和血腥。
營地裏,越來越多的人被這股從未聞過的香味吸引,聳動着鼻子,不由自主地圍攏過來。他們麻木的眼神裏,重新亮起了一絲叫做“渴望”的光芒。
當陸炎覺得火候差不多時,他讓人撤掉木炭包,撒上最後一點珍貴的鹽末,用大木勺在鍋裏緩緩攪動。
一股濃鬱、醇厚、帶着野菜清甜和純粹肉香的蒸汽撲面而來,讓所有聞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開飯。”
陸炎平靜地說出這兩個字。
一瞬間,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向那口大鍋。他們拿着一切能盛東西的器皿,眼裏只剩下對食物的原始渴望。
“排隊!都給老子排隊!”李德彪聲嘶力竭地維持着秩序,但他自己的喉嚨也不受控制地滾動了一下。
王鐵柱搶了一大碗,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燙得他直嗦嘴,眼睛卻猛地瞪圓了:“娘咧!這……這湯!太香了!大牛,你咋弄的?”
其他喝到湯的士兵,臉上也露出了近乎幸福的表情。這不僅僅是一碗湯,這是在絕望深淵中,看到的一縷實實在在的、溫暖的生命之光。
陸炎自己也盛了一碗,慢慢喝着。味道當然比不上現代任何一家餐館,但足夠鮮美,更重要的是——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湯的安全性已經大大提高。
就在人群爲了一碗湯而暫時忘卻痛苦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營地邊緣,一個穿着比普通士兵稍好一些皮甲、面色沉靜的中年軍官,正默默地注視着這一切。他是這支殘軍的最高指揮官,百夫長周銘。
他的目光,越過了瘋狂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了那個靠在輜重車旁、安靜喝湯的年輕夥頭兵身上。從陸炎指揮衆人,到使用那些奇怪的材料和方法,再到這鍋奇跡般誕生的肉湯,整個過程,他都看在眼裏。
這個叫陸大牛的夥頭兵,很不一般。他冷靜,有條理,而且掌握着某種……他無法理解但卻行之有效的知識。
周銘的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思索。在這絕境之中,也許一絲微小的變數,就能改變所有人的命運。
他抬起腳,緩緩向陸炎的方向走去。
而陸炎,剛剛喝完最後一口湯,抬起眼,正好對上了百夫長那雙審視、銳利,卻又帶着一絲探究意味的目光。
四目相對。
陸炎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麻煩,或者說,真正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