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膩腥臭,如同無形的巨浪,裹挾着幽夢樓內原本的脂粉酒氣,狠狠砸向每一個人的口鼻。
非鳶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有無數細針扎進太陽穴,雙臂劇顫,懷中那沉重的石盒包裹似有千鈞之重,幾乎脫手。
強烈的眩暈與惡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沖擊着她的神智。
“呃!”
她悶哼出聲,竭力咬住舌尖,一絲腥鹹在口中彌漫開,才勉強壓住那股天旋地轉的虛脫感。
“藥源爆發!拿下他們!”
玉先生溫潤如玉的面具徹底碎裂,厲聲斷喝如同寒冰碎裂。
他身形不退反進,寬大的月白錦袍袖口猛地一抖,一道匹練般的寒光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取非鳶懷中包裹。
那是一柄薄如蟬翼、淬着幽藍劇毒的軟劍。目標精準無比——奪盒!
幾乎同時,那高台上素手撥弦的樂師,十指驟然在琵琶弦上瘋狂輪掃。
“錚——!!!”
一聲撕裂耳膜的銳響炸開。
不再是婉轉清音,而是蘊含了精純內勁、震蕩鼓膜、直透心神的刺耳噪音。
這噪音尖銳、混亂、刻意扭曲了音律本身,如同無數把無形的鋼銼,狠狠刮擦着所有人的神經。
方才還因迷藥和光影錯亂而驚恐混亂的賓客,此刻在這雙重刺激下,徹底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瘋狂。
“鬼!鬼啊!”
“殺了他們!妖魔!”
桌椅被掀翻,杯盤碎裂聲、嘶吼聲、慘叫聲混作一團。
混亂的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流,裹挾着癲狂的殺意,向着場中任何還能保持清醒的身影撲去。
樓御風幾人,瞬間成了這瘋批的中心靶子!
“守住心神。護住非鳶!”
樓御風暴喝,聲如沉雷,強行壓下迷藥帶來的煩惡。
手中長劍“淵微”已然出鞘,劍身嗡鳴震顫,清冽的劍光暴漲,瞬間在身前劃出一道半弧。
劍招正是他賴以成名的“驚鴻三式”起手——“掠影”!
“叮叮叮叮!”
玉先生那毒蛇吐信般的淬毒軟劍,被這凝練如實質、快如閃電的劍弧精準無比地磕開,幽藍的毒液飛濺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劍光未歇,順勢橫掃!“驚鴻三式”第二式——“斷流”!
“嗤啦!”
一個從側後方撲來的、雙目赤紅、手持碎裂瓷瓶當武器的瘋狂賓客,手腕應聲而斷,血光迸現。
慘嚎聲被淹沒在更大的混亂喧囂中。
“非鳶,退後!”
樓御風劍勢不停,身形如遊龍般在混亂人潮的縫隙中穿梭,劍光所至,非致命處精準刺擊穴位或挑斷筋絡,將撲向非鳶的癲狂身影一一逼退或廢其行動,爲她撐開一線喘息空間。
所用皆是點穴截脈、分筋錯骨的近身纏鬥功夫。
然而,真正的殺招緊隨而至。
陰影中,數道剽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滑出,正是幽夢樓的護院精銳。
他們眼神冰冷,對周遭的瘋狂視若無睹,手中兵刃寒光閃閃
——刀、鉤、分水刺、鐵尺
——角度刁鑽狠辣,顯然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目標直指非鳶懷中石盒,以及護在她身側的樓御風要害。
刀法凌厲,刺鎖關節,全是殺招!
“來得好!嚐嚐江爺爺的‘流雲行水’!”
江子涵的怒吼如同虎嘯,厚背流雲刀掀起一片厚重如山、卻又隱含柔韌變化的刀幕,正是江家絕學“流雲行水刀”中的守勢——“雲卷千山”!
刀勢沉猛中帶着卸力纏勁,悍然迎上兩柄分水刺和一柄鐵尺!
“鐺!鐺!鐺!”
金鐵交鳴震耳欲聾!火星四濺!
江子涵雄壯的身軀硬撼三人聯手,憑借刀法的剛柔並濟和雄渾內力,竟將對方逼得身形一滯。
但他自身也因迷藥侵襲和刺耳噪音擾亂,氣血一陣翻騰,刀光微顯滯澀。
另一邊,君小塵的清風劍化作點點寒星!“斷浪劍法”精髓——“千絲斷”!
劍意催發到極致,劍光細密如雨,每一劍都帶着斬斷流水般的決絕與鋒銳,專破關節、肌腱、兵器薄弱處。
“嗤!嗤!嗤!”
劍鋒精準地刺入撲來護院的手腕筋絡、腳踝韌帶、肩胛穴道!
非致命,卻足以瞬間瓦解其行動能力。
慘叫聲中,數名護院踉蹌倒地,兵器脫手。
君小塵臉色蒼白,額角沁出細密汗珠,強行對抗迷藥和噪音,對他精妙劍法的消耗極大。
混亂的核心,非鳶緊抱着石盒,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舟。
眼前是扭曲晃動的人影,耳中是尖銳刺耳的噪音、瘋狂的嘶吼、兵刃的交擊。
濃烈的“亂神引”氣息無孔不入,侵蝕着她的意志,帶來陣陣眩暈和嘔吐感。
她猛地閉上眼,深深吸氣,將全部心神沉入那超越常人的敏銳聽覺世界。
努力屏蔽掉那些混亂嘈雜的“聲音”——人聲、兵刃聲、碎裂聲……
只專注於那穿透一切、如同跗骨之蛆的琵琶噪音本身。她的天賦讓她能捕捉到最細微的聲音變化和來源。
“錚錚…嘎吱…嗡…”
在非鳶的感知中,這噪音的源頭異常清晰!
它並非無形,而是來自高台上那個撥弦的樂師!
其指法、運勁的細微差別,以及琵琶本身特定的共鳴點,都指向一個關鍵位置!
“音源!台上!琵琶…第三弦下方…共鳴腔!”
非鳶的聲音帶着一絲破音的顫抖,強行穿透混亂,傳入樓御風耳中!
樓御風眼神驟然銳利如鷹隼!
他正一劍蕩開玉先生如影隨形的毒劍“驚鴻三式”第三式——“驚空”,劍勢陡然拔高,直刺咽喉迫其回防),劍尖順勢反撩,精準地刺中一名撲來的瘋狂賓客膝後“委中穴”,令其跪倒。
聞聽非鳶警示,他毫不猶豫,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
翠玉短笛入手冰涼。
“嗚——!”
一道清越、孤絕、如同冰泉墜玉盤的笛音驟然響起。
笛聲不高,卻蘊含着樓御風精純浩蕩的內力,帶着一種奇特的穿透力與震蕩感!
笛音並非硬撼噪音,而是如同精準的暗器,帶着凝聚的內勁音波,直刺非鳶所指的方位
——那琵琶第三弦下方的共鳴腔!
那正是樂師內力催發噪音、擾亂心神的關鍵節點!
強大的內力音波沖擊共鳴腔,如同重錘敲擊樂器薄弱處!
“噗!嗡——”
一聲沉悶的震響伴隨着琴弦的哀鳴!
高台上,那樂師撥弦的雙手猛地一顫!指尖下的琵琶第三弦驟然繃斷!
琴身內部仿佛被無形的重擊狠狠撞上,那瘋狂傾瀉的噪音洪流如同被掐住了喉嚨,猛地一滯,音調瞬間變得破敗不堪!
樂師悶哼一聲,虎口崩裂,嘴角溢出一絲鮮血,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他的噪音節奏瞬間被打亂,威力驟減!
混亂的漩渦中心,壓力陡然一輕!
“好機會!沖出去!”
君小塵精神一振,清風劍光再盛,一招“分水刺”逼退兩名試圖趁隙撲向非鳶的護院。
江子涵也爆吼一聲,流雲刀勢如大河奔涌,“浪涌”一式將面前對手震得連連後退,刀風掃倒一片桌椅。
樓御風笛聲未停,一邊以笛音蘊含的內勁持續沖擊台上樂師,擾亂其心神和內息運轉,一邊長劍如電,將玉先生那刁鑽狠辣的淬毒軟劍死死封住,劍招連綿不絕,迫其無法近身。
“姜離虹!開路!”
樓御風沉喝一聲,目光掃向混亂人群邊緣
——千面狐姜離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混亂邊緣遊走,似乎正試圖尋找薄弱點。
“得令!”
姜離虹的聲音帶着慣有的戲謔,身形一晃,如同泥鰍般滑向通往側門回廊的方向,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對精鋼判官筆,筆尖閃爍着幽藍寒光。
“隨我來!”
他低喝一聲,判官筆點、戳、挑、抹,招式陰狠刁鑽,專攻關節穴位(如“肩井”、“曲池”、“環跳”),幾個試圖阻攔的瘋狂賓客和護院應聲倒地或麻痹,瞬間在混亂的人潮中撕開一道短暫的口子!
生機就在眼前!
樓御風護着非鳶,君小塵、江子涵緊隨其後,四人如同離弦之箭,向着那道被姜離虹撕開的口子疾沖!
然而,就在樓御風掠過姜離虹身側,即將沖入回廊陰影的刹那——
異變陡生!
姜離虹臉上那抹慣常的嬉笑驟然凍結,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厲芒!
他身形詭異地一擰,如同無骨之蛇,原本指向回廊方向的判官筆,竟毫無征兆地、帶着淒厲的破空尖嘯,毒龍般反噬而回!
筆尖幽藍的毒芒,在昏暗搖曳的光線下,如同兩點擇人而噬的鬼火!
目標——
並非樓御風!
而是他身後,緊抱着石盒包裹、因內力透支而腳步虛浮的非鳶。
這一擊,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
正是樓御風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注意力被前方通道和混亂人群牽制的瞬間!
更是非鳶心神最爲鬆懈、防備最弱的一刻!
陰毒!狠絕!毫無征兆!正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回馬倒刺”!
“非鳶——!”
君小塵的驚呼撕心裂肺!
他離得稍近,目眥欲裂,手中清風劍下意識地遞出,卻已慢了半拍!
江子涵更是被兩個瘋狂撲上的賓客纏住,救援不及!
樓御風心頭警兆狂鳴,如同被冰水澆透!
他猛地回頭,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
那兩點致命的幽藍毒芒,已近在非鳶身前咫尺!
他回劍格擋已然不及!
情急之下,左臂灌注內力,猛地一肘撞向非鳶肩側“雲門穴”,同時暴喝:“撒手!”
“砰!”
非鳶只覺肩頭一麻,半邊身子力道頓失,被這蘊含巧勁的一撞帶得踉蹌側移半步!
“嗤啦!”
幽藍的判官筆尖,險之又險地擦着非鳶的臂膀掠過。
鋒利的筆尖瞬間撕裂了她手臂的衣袖,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鮮血瞬間涌出,傷口周圍的皮肉竟隱隱泛起詭異的青黑色。
劇痛和毒性的侵蝕讓非鳶眼前一黑,懷中的包裹再也抱持不住,脫手飛出。
“盒子!”
江子涵虎目圓睜,怒吼着震開糾纏的賓客,撲向翻滾墜落的包裹!
然而——
一道快得超出視覺捕捉的灰影,如同從牆壁的陰影中直接滲透出來!
是玉先生!
他竟不知何時擺脫了樓御風的劍網,以極高明的輕功身法出現在包裹墜落的軌跡上!
他臉上再無半分溫潤,只剩下赤裸裸的貪婪和志在必得的獰厲!
那只戴着猙獰青銅指爪的手(顯然他一直隱藏着),閃電般抓向墜落的石盒包裹!
“留下!”
樓御風目眥欲裂,驚鴻劍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不顧一切地使出“驚鴻三式”殺招——“貫日”!
劍氣凌厲無匹,直刺玉先生後心“靈台穴”!
君小塵的清風劍化作一道寒光,直取玉先生抓向包裹的手腕(“神門穴”)!
江子涵的流雲刀則帶着風雷之聲,橫掃其下盤(“足三裏”、“伏兔穴”)!
玉先生卻對身後襲來的致命攻擊恍若未聞!
他的眼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石盒!
他竟拼着硬受攻擊,也要先奪寶盒!
顯然對自身護體硬功或卸力之法有極強自信!
就在他布滿青銅指爪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包裹的刹那——
“咔嚓!”
一聲清脆而詭異的機括彈動聲,再次從包裹內傳出!
這一次,比在門口時更加清晰,更加……充滿不祥!
包裹猛地一顫!
盒蓋,竟然在劇烈的震蕩和某種內部精巧彈簧機括的牽引下,自行彈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着陳年礦物粉末和奇異草藥(如龍涎、麝香、硫磺等)的濃鬱氣息,猛地從那縫隙中噴涌而出。
這氣息濃烈、古老、帶着一絲辛辣和金屬鏽蝕的腥氣,瞬間彌漫開來,甚至短暫壓過了“亂神引”的甜膩。
在這股氣息噴涌而出的瞬間,借着樓內搖曳的燭火和燈籠微光,衆人清晰地看到,那掀開的盒蓋內側,並非光滑,而是鑲嵌着一塊巴掌大小、鏽跡斑斑的青銅板!
青銅板上,以極其精湛的技藝(可能是失蠟法或錯金工藝),浮雕着一個古老、猙獰、線條粗獷蠻荒的圖案
——扭曲的人形與獸形糾纏,獠牙畢露,眼神空洞怨毒,透着一股原始的凶戾與神秘。
光芒映照之下,玉先生抓向包裹的手猛地頓在半空,青銅指爪在燭光下反射出詭異的光澤,他臉上那貪婪的獰厲瞬間被一種極致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狂熱所取代。
他似乎認得這紋飾!
而就在這古老青銅紋飾顯現的瞬間——
樓御風前沖的身形,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
他持劍的手猛地一僵,“貫日”一劍的劍尖距離玉先生的後心僅餘三寸,卻再也無法遞進分毫!
他的瞳孔驟然放大,死死盯着那青銅板上猙獰的紋飾,臉上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駭!
那紋飾……
那猙獰、扭曲、帶着無盡蠻荒凶戾之意的青銅紋飾……
竟與他少年時,在君家擁雪山莊最深處、供奉歷代鑄劍大師的“千錘堂”秘龕中,偶然窺見的那半頁供奉在先祖羋辛(歐冶子弟子)靈位前的、殘破泛黃的“斷浪古譜”扉頁上,以暗金色金屬絲鑲嵌的禁忌圖騰……
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