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兒子們因恐懼發自肺腑的誓言,朱元璋心中的怒氣,總算是消了大半。
就在這時,朱允炆也適時朝朱元璋躬身開口:“皇爺爺,四叔他們也是一片赤誠,憂國憂民,請皇爺爺息怒,恐傷龍體。”
然而,這話在朱元璋聽來,卻感到有些無力。
他更希望朱允炆能稱呼他爲爺爺,多了一個“皇”字,就顯得不像是一家人了。
還是大孫好啊,永遠只叫咱爺爺!
可惜……
想到這裏,朱元璋疲憊的揮了揮手:“都起來吧。”
“謝父皇!”
諸王如蒙大赦,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一個個低着頭,再不敢有絲毫逾矩。
一場足以動搖國本的朝堂風波,似乎就此平息。
但朱元璋的心,卻變得比之前更加沉重。
他心裏比誰都清楚,這些兒子,尤其是老四朱棣,之所以會向允炆低頭,之所以會立下如此重的毒誓,完全是因爲自己還坐在這龍椅上。
是因爲他朱元璋的威嚴,還能鎮得住他們。
可人,終有一死。
若是哪一天,自己走了呢?
他可以想象,一旦自己駕崩,老四朱棣那被壓抑了多年的野心,必然會如火山般噴發。
屆時,他手握北平精銳,振臂一呼,天下誰能抵擋?
到那個時候,憑允炆那仁厚到近乎軟弱的性子,又該如何應對?
是束手就擒,還是兵戎相見,讓這大明天下,重燃戰火?
一想到那兄弟相殘、江山動蕩的場面,朱元璋的心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唉……
一聲悠長的嘆息,不自覺地從他口中逸出。
要是……要是咱那大孫雄英還在,就好了。
那個孩子的性子,外儒內法,既有仁心,又有手段。
若是他來做這個皇帝,既能安撫文臣,又能震懾武勳,更能讓這些叔叔們不敢有半分不敬。
雄英,才比允炆更適合當這個皇帝啊!
朱元璋的眼神,在不經意間,又一次變得空洞而悠遠。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聰明伶俐的孩童,在自己膝下承歡,用清脆的聲音喊着“爺爺”。
大孫,咱的大孫,要是能讓你回來,咱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願意!
朱元璋感覺到有些心累,於是便一錘定音,着禮部準備冊封大典,待欽天監劉承志挑選好日子後正式下旨冊封。
至於老四,朱元璋其實有考慮過。
但若是立他爲皇太子,那按照規矩,朱樉、朱棡的王位就必須要廢除。
這樣一來,對老二老三極不公平。
更何況,百官也是傾向於朱允炆繼承大統。
……
散了朝會,朱棣回到自己在金陵的王府。
書房內。
“殿下,朱雄今日已在秦淮河畔開業。”姚廣孝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他推出了一種名爲‘玉脂膏’的奇物,引得秦淮畫舫和市井百姓爭相搶購,甚至連錦衣衛都被驚動了。”
他將朱雄如何應對錦衣衛小旗官陳默的發難,如何化解危機,又如何通過送禮,讓那“玉脂膏”一路被呈送到北鎮撫使宋忠案前的事情,娓娓道來。
朱棣聽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好,很好!”他贊嘆道,“本王原以爲,他只憑一張臉可堪大用。卻不想,此子竟有如此魄力和手段。”
“面對錦衣衛,不慌不亂,化危爲機,順水推舟,將自己的貨物送到了宋忠面前。這份心性,這份手腕,絕非池中之物。”
“他越是有用,殿下的大計,便越有成功的把握。”姚廣孝附和道。
“不錯。”朱棣的眼中閃爍着野心的火焰,“一個只懂任人擺布的草包,反而容易露出破綻。”
“只有像他這樣聰明、能幹的棋子,才能在關鍵時刻,替本王走好最要緊的那一步。”
他看向姚廣孝:“下一步,你打算如何安排?”
姚廣孝微微躬身:“殿下莫急。清風閣已經引來錦衣衛的注意,宋忠此人,好奇心重,必然會親自前往。”
“只要朱雄與宋忠搭上線,便等於在京師有了一層官面上的庇護。接下來,我們只需靜觀其變,等待一個最合適的時機,讓他‘偶然’地出現在陛下的視野裏。”
“時機……”朱棣喃喃自語,目光投向了皇宮的方向,“還是決定冊立朱允炆爲皇太孫,唉……”
他長嘆一口氣,有不甘,又有不認命。
“殿下。”姚廣孝道,“聖旨一日不下,此事就還有扭轉的餘地,咱們手裏,可是還掌握着朱雄這張棋子。”
“也正因如此,朱雄這顆棋子,才顯得愈發重要。他是殿下您手中,唯一能夠逆風翻盤的底牌!”
朱棣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手,眼中的怒火被更深沉的謀算所取代。
他知道,姚廣孝說得對。
……
與此同時,大明皇宮,華蓋殿。
批閱完最後一份奏折,朱元璋疲憊地靠在龍椅上,揮手屏退了左右的太監宮女。
偌大的宮殿裏,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晚年的他,愈發能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
妹子馬皇後走了,最能幹的兒子朱標也走了,偌大的江山,竟不知該托付給誰。
最終,他選擇了仁孝的孫兒朱允炆。
但他心中清楚,允炆性子太軟,鎮不住那些手握重兵、如狼似虎的藩王叔叔們,尤其是……老四朱棣。
“唉……”一聲長長的嘆息,在空曠的殿內回響。
不知爲何,最近這些日子,他總會時常想起那個早夭的嫡長孫——朱雄英。
那個孩子,自小便聰慧過人,膽識非凡,眉眼間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若是雄英還在,大明的江山,何至於讓他如此憂心忡忡。
“咱的大孫啊……”朱元璋渾濁的老眼中,竟泛起了一絲淚光,“要是你還活着,該有多好……”
他仿佛陷入了某種魔怔,喃喃自語:“總覺得……總覺得你好像沒走遠,就在咱的身邊似的……”
此刻的清風閣門前,平靜地看着一隊錦衣衛簇擁着一名身穿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
來者,正是北鎮撫使,宋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