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往西北的綠皮火車,又慢又擠,空氣裏彌漫着汗味、煙味和各種食物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氣味。
我和父親被安排在最差的車廂,這裏關押的,都是和他一樣,被打倒的“分子”。
車廂裏一片死寂,每個人臉上都帶着麻木和絕望。
父親將我緊緊地護在懷裏,用他單薄的身體,爲我隔開周圍擁擠的人群。
他把僅有的一件外套脫下來,蓋在我身上。
“念念,冷不冷?”
我搖搖頭,把臉埋在他胸口。
其實很冷,車廂的窗戶漏着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但我心裏是暖的。
上一世,我也是坐着火車去的首都。
蘇晴裕托關系買到了臥鋪票,車廂裏幹淨又舒適。
她給我買了汽水和點心,溫柔地告訴我,到了首都,我們就會有大房子住,會有穿不完的新衣服。
我當時滿心歡喜,以爲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卻不知道,那是我走向地獄的開始。
火車哐當哐當,走了三天三夜,終於到了目的地——紅星農場。
一下車,刺骨的寒風夾雜着沙礫,劈頭蓋臉地砸過來,吹得人睜不開眼。
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戈壁,荒涼,蕭瑟,毫無生機。
農場的負責人是一個姓王的幹事,一臉嚴肅地給我們訓話,分配住處。
我和父親被分到了農場最偏僻的一間土坯房。
房子很小,只有一張用木板搭成的床,窗戶上糊的紙破了好幾個洞,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林建軍,你一個大男人,還帶着個拖油瓶,真是……”
王幹事上下打量了我們一番,語氣裏滿是嫌棄。
父親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把我護在身後。
等王幹事走了,父親才蹲下來,幫我拍掉身上的塵土,聲音裏滿是愧疚:“念念,對不起,是爸爸連累你了。”
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背上滿是凍裂的口子,粗糙得像砂紙。
“爸,我不苦。”
我說的是真心話。
比起上一世在顧家那個華麗的牢籠裏,所受的冷眼和精神折磨,眼前這點物質上的艱苦,根本算不了什麼。
至少在這裏,我身邊有我的爸爸。
我們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父親用泥巴把窗戶上的洞堵上,又找來一些幹草鋪在床上。
晚飯是農場大食堂的窩窩頭和白菜湯,窩窩頭硬得硌牙,白菜湯清得能看見碗底。
父親把他碗裏僅有的幾片白菜葉都夾給了我,自己啃着幹硬的窩窩頭。
我把白菜葉又夾回去:“爸,你吃,我不愛吃白菜。”
父親看着我,眼圈紅了。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以前在家裏,我是最挑食的,不愛吃青菜,只愛吃肉。
蘇晴裕總是一邊罵我,一邊又變着法地給我做各種好吃的。
可現在……
“爸,我長大了,不挑食了。”
我沖他笑了笑,大口地啃着窩窩頭。
其實真的很難吃,拉嗓子。
但我吃得很香。
因爲這是和爸爸一起吃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