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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漸漸模糊,一片混沌的黑暗裏,我似乎聽到了人聲。
“完成了。”一個冷靜的男聲,帶着術後的疲憊。
“很順利。”另一個聲音回應着。
是醫生們。
所以......手術成功了!我還活着!
念安的心髒在我的胸腔裏跳動了。
這個認知讓我幾乎要落下淚來。
可下一秒,沉重的愧疚感便將我淹沒。
是念安......那個總是安靜跟在我身後,有着健康心髒的念安,把他的心給了我。
那他呢?他現在還好嗎?
我用盡全部的意識想要睜開眼睛,想要最後再看看躺在我身邊手術台上的念安。
可眼皮像被焊死了,沉重的紋絲不動。
只有無盡的黑暗,和耳邊越來越清晰的聲音。
“這下總算放心了。”媽媽的聲音隔着手術室的門傳來。
“嗯,”爸爸應了一聲,停頓片刻才說,“八年,沒有白等。”
我的心輕輕一顫。
八年......就爲了等我活下來。
他們一定也很煎熬吧。
現在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我掙扎着起身,集中意念對抗眼前的黑暗。
光線涌入,我下意識偏過頭,看向旁邊另一張手術台。
念安靜靜地躺在上面,眼睛上纏着紗布,胸口卻隨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他還活着!
太好了,我們兩個都活下來了。
這個認知讓我感到一絲茫然的慰藉。
一定是醫生臨時找到了其他合適的心髒源。
老天爺終究還是眷顧我們的。
“念安......”我喃喃着,跌跌撞撞地爬下床走向念安,想對他說聲抱歉。
我伸出手,指尖卻毫無阻礙地穿過了他放在床沿的手背。
沒有溫度,沒有實體。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變得有些透明的手,終於明白了此刻的處境。
再次回頭,在我剛剛起身的手術台上,白色的布單已經蓋了上去,勾勒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我走過去,輕輕掀開了它。
下面的“我”雙眼蒙着潔白的紗布,仿佛只是安靜地睡去。
原來我......還是沒有挺過手術嗎?
我看着自己透明的雙手,又看向念安纏着紗布的眼睛。
不,不會的。爸媽那麼疼我,怎麼會......
可是那句“八年沒有白等”,此刻回想起來卻有些刺耳。
手術室的門開了,醫護人員進來,熟練地將念安的推床向外移動。
我默默跟在一旁。
父母就等在門外,立刻迎了上來。
媽媽輕柔地撫過念安的短發,爸爸低聲向醫生詢問:“他......很快就能看見了嗎?”
“手術很成功,恢復後就能重見光明。”
他們臉上露出了這些年來我從未見過的放鬆的笑容,仿佛剛剛失去一個兒子,是件值得慶祝的事。
爸爸媽媽陪着推床慢慢走向病房通道的深處。
自始至終,沒有人回頭。
我獨自站在空蕩的走廊,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光亮的那頭。
盡管有些失落,但是我也爲他們高興。
念安的眼睛終於好了,這種大喜的日子,看到我的屍體會很晦氣的。
他們終於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不用再爲我這個病秧子操心,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數着日子。
過了一會兒,有護工進來,將承載着我軀體的推床轉向另一個方向。
“這麼年輕,真可惜。”
“聽說眼角膜捐給了弟弟。”
推床的輪子發出平穩的滾動聲,沿着冰冷的走廊,走向太平間。
原來如此。
所以我不是得到了心髒,而是獻出了眼睛。
用我的死亡,換念安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