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太陽墜入城市鱗次櫛比的樓宇之間，將天空燒成一片疲憊的橘紅色。
陳默拖着腳步爬上五樓，鑰匙插入鎖孔時，手臂都有些發酸。
門一打開，一股濃鬱的魚腥味就跟着他涌進了這間不大的出租屋。
那味道像是長在了他的皮膚上、鑽進了他的骨頭縫裏，無論用多少肥皂都洗不掉。
那是在海鮮市場浸泡了整整一天的味道，混雜着魚血的鹹、內髒的腥，還有死亡的冰冷氣息。
客廳的燈亮着。
一道火紅色的身影，正坐在那張破舊的沙發上，背對着門口。
是葉晴。
她和清晨那個穿着絲綢睡衣、素面朝天的女人判若兩人。
此刻的她，像一朵開到極致的烈焰玫瑰，充滿了攻擊性和致命的吸引力。
一條火紅色的吊帶連衣裙緊緊包裹着她誇張的S型曲線，布料在燈光下泛着高級的光澤。
裙子的後背開得很低，露出大片光潔的肌膚和蝴蝶骨的優美輪廓。
她交疊着雙腿，那雙裹在超薄黑絲裏的長腿，像是藝術品。
她手裏拿着一個小鏡子，正在給自己塗口紅。
鮮豔的紅色一點點覆蓋住她原本的唇色，動作專注而熟練，像是戰士在出征前，爲自己描上最後的戰紋。
空氣裏彌漫着她身上那股昂貴的香水味，甜膩又霸道，試圖驅散這間屋子裏所有的雜味。
當陳默帶着一身魚腥味走進來時，兩種氣味猛烈地撞擊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對沖。
葉晴的動作停住了。
她從鏡子裏看到了陳默的身影，然後慢慢轉過頭。
她的鼻子先是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好看的眉毛也跟着蹙起。
“喲，回來了？”她的聲音很慵懶。
她站起身，將口紅和鏡子扔在沙發上，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陳默面前。
高跟鞋敲擊着水泥地，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像是在計算着什麼。
“我的天……”
她停在陳默面前，誇張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風，身體微微後仰，拉開一點距離
“小老弟，你這是掉進魚肚子裏了嗎？這麼大味兒！”
她的語氣是嫌棄的，但那雙貓一樣的眼睛，卻肆無忌憚地在陳默身上打量。
他的T恤被汗水和污漬浸染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胸膛。
他的手臂裸露在外，麥色的皮膚上，肌肉線條流暢而緊繃，充滿了壓抑的力量感。
葉晴的視線在他的手臂和雙手上停留了足足兩秒，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趕緊的，趕緊去洗澡！”
她伸出食指，指了指衛生間的方向，像是在指揮一個不聽話的下屬
“把這身衣服也給我換了，不然我這沙發今天你可別想坐。”
陳默沒說話，點了點頭，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他需要先把刀放好。
那是他的底線，是他的另一層皮膚，絕不能離身。
當他走出房間，關上浴室門的那一刻，客廳裏，葉晴臉上的調侃和嫌棄瞬間收斂了許多。
她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眼神變得復雜而深邃。
衛生間裏很快傳來譁啦啦的水聲。
葉晴站在客廳中央，聽着那水聲，有些出神。
她今天特意提前起床，就是想再觀察一下這個神秘的房客。
可他天不亮就出門，天快黑才回來，像個沉默的影子。
那個在市場上用一把剔骨刀震懾住所有人的影子。
關於陳默的“傳說”，早就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給她送飯的小哥，平時就在海鮮市場幫家裏看攤，說起上午發生的事，眉飛色舞，滿臉都是崇拜和敬畏。
“晴姐，你是不知道！那刀疤臉多橫啊，結果那小子，就用一把小破刀，叮一下，就把刀疤臉那把大菜刀的刀尖給削了！跟切豆腐一樣！刀疤臉嚇得屁滾尿流就跑了！”
“那小子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就最後說了六個字：‘下次，看仔細點。’我操，酷斃了！”
葉晴當時聽着，只覺得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了。
她想起陳默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想起他說自己是“殺豬的”。
現在想來，他沒撒謊，只是他說得太輕描淡寫了。
水聲還在持續。
葉晴的目光再次投向陳默那間房。
一個念頭，像藤蔓一樣從心底瘋狂地滋生出來，無法抑制。
她想看看那把刀。
那把能削斷菜刀的，殺豬的刀。
她告訴自己只是好奇。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陳默的房門前，動作很輕，像一只偷腥的貓。
她伸出手，輕輕擰動門把手。
門沒鎖。
她推開一道縫，探頭進去。
房間裏一覽無餘。
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小衣櫃。
陳默的軍綠色帆布包就放在床腳，而他的枕頭邊，用一塊灰色的布包裹着一個長條狀的物體，露出了黑色的刀柄。
就是它。
葉晴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然後反手將門輕輕帶上。
她走到床邊，彎下腰，連衣裙勾勒完美的臀線。
她伸出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個布包。
她慢慢地，一層層地將布展開。
“噌——”
當刀身完全暴露在燈光下的那一刻，一道冰冷的寒光瞬間刺痛了她的眼睛。
葉晴的呼吸停滯了。
那是一把極其漂亮的刀。
刀身狹長，泛着一種近乎於白色的冷冽光芒。
刀刃薄得像一片蟬翼，鋒利到仿佛連光線都能切開。
刀柄是木質的，已經被磨得光滑油亮，完美地貼合手型，上面還殘留着陳默的體溫。
葉晴伸出顫抖的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刀背。
一股冰涼的觸感瞬間從指尖傳來，讓她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刀柄。
刀的重量比她想象中要輕，但握在手裏，卻有一種沉甸甸的、讓人心悸的力量感。
她舉起刀，刀刃映出她此刻的臉。
那張化着精致妝容、風情萬種的臉，在冰冷的刀光映照下，顯得有些扭曲和陌生。
她的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過送飯小哥的描述，閃過陳默那雙沉默的眼睛。
她仿佛能看到，他握着這把刀，手腕翻飛，不是在剔除魚骨，而是在剝離人骨。
那“嘶嘶”的聲響，不是摩擦，而是筋膜斷裂的聲音。
“砰砰、砰砰……”
她的心跳聲在寂靜的房間裏，響得像擂鼓。
是恐懼嗎？
有一點。
但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讓她臉頰發燙的興奮。
就在這時，衛生間的水聲停了。
緊接着是門被拉開的聲音。
葉晴渾身一僵，像被抓了現行的小偷，猛地回過頭。
陳默就站在她的房門口。
他剛洗完澡，頭發還在滴水，溼漉漉地貼在額前。
他換上了一件幹淨的白色T恤和一條大褲衩，赤着腳，身上帶着沐浴露和水汽混合的清新味道，和他平時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氣質截然不同。
可當他的目光落在葉晴手裏的那把刀上時，他身上所有的溫和水汽都在一瞬間蒸發殆盡。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那雙黑色的瞳孔，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只有一種絕對的、不容侵犯的冰冷。
整個房間的溫度，驟然下降。
葉晴感覺自己的後背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手心也變得黏膩。
她被他看得心髒一縮，幾乎要握不住手裏的刀。
這個男人的眼神，比他手裏的刀更可怕。
“我……我就是……”
葉晴的大腦飛速運轉，幾乎是本能地，她臉上又掛起了那副招牌式的、嫵媚的笑容。
她將刀遞了過去，手腕刻意地一轉，讓刀尖對着自己，刀柄對着陳默。
這是一個表示“我沒有惡意”的姿態。
“刀不錯啊，小老弟，”
她的聲音努力保持着平時的輕佻和玩味，但仔細聽，能聽出顫抖
“挺鋒利的，平時都用它幹嘛？只殺魚，可惜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那雙貓眼緊緊盯着陳默的臉，試圖從他臉上找到情緒波動。
然後，她問出了那個在她心底盤旋了一下午的問題。
一個試探，也是一個賭博。
“說真的，”她舔了舔自己剛剛塗好的紅唇，聲音壓低了些，帶着一股致命的誘惑
“你會用它……砍人嗎？”
陳默沒有立刻回答。
他走上前，從她手裏接過那把刀。
他的手指擦過她的手心，那粗糙的、帶着厚繭的觸感，讓葉晴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拿回刀，就像一頭野獸收回了自己的獠牙。
房間裏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稍稍減弱了一些。
陳默垂下眼，看着手裏的刀，用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冰冷的刀身。
然後，他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葉晴。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像砂紙磨過地面。
“需要的話，會。”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半分情緒。
說完，他沒有再看她，而是轉身走到床邊，沉默地將剔骨刀重新用布包好，塞回了枕頭底下。
整個過程，他都背對着她，那寬闊的後背像一堵冰冷的牆，隔絕了所有的情緒。
房間裏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葉晴覺得自己像一個闖入禁地的跳梁小醜，所有的風情萬種和精明算計，在這一刻都顯得無比可笑。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幾乎是有些狼狽地轉過身，快步拉開房門，逃了出去。
“砰。”
她親手帶上了那扇門。
她僵硬地站在客廳裏，手裏還殘留着刀柄冰冷的觸感和陳默指尖粗糲的溫度。
她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下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她走到玄關的鏡子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火紅的連衣裙，精致的妝容，烈焰紅唇。
可此刻，她卻覺得自己所有的僞裝，在剛才那雙眼睛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層紙。
那個沉默的男人……
葉晴的嘴角，慢慢地，不受控制地翹起。
那是一種混雜了恐懼、興奮和算計的笑。
她忽然覺得，自己當初用150塊錢的月租留下他，或許是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筆投資。
這個男人，比她想象中……
危險得多。
也，有用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