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足夠讓海鮮市場記住一個人的名字。
陳默。
或者說,他們記住的不是名字,而是一道影子,一道永遠在“老王海鮮”攤位前,沉默着揮刀的影子。
早晨五點,天還沒亮透,陳默就已經站在了攤位前。
他換上了老王給的黑色高筒雨靴和防水圍裙,上半身還是那件舊T恤。
市場裏的燈光昏黃潮溼,將他拉長的身影投在黏膩的水泥地上。
他的工作簡單到枯燥。
殺魚。
但沒人覺得枯燥。
周圍的攤主,只要一得空,眼神就會不自覺地往老王這邊瞟。
他們看的不是魚,是陳默的刀。
那把從他自己包裏拿出來的剔骨刀,刀身狹長,刀尖微翹,泛着一種被歲月和無數生靈的血浸潤過的冷光。
當那把刀動起來的時候,整個嘈雜的市場仿佛都會出現一個短暫的失焦。
“唰唰唰——”
那不是刮魚鱗,那是在彈奏一曲由鱗片組成的急板。
銀白的魚鱗像被風卷起的雪,精準地落入指定的桶裏,絕不濺到案板的另一側。
開膛破肚,刀尖一勾一挑,內髒完整脫離,沒有一絲破損,魚腹內壁幹淨得像水洗過。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還是剔骨。
刀鋒貼着魚骨滑行,發出一種微不可聞的“嘶嘶”聲,像情人耳邊的低語,卻帶着解構生命的冰冷。
一條魚在他手裏,從鮮活到骨肉分離,不超過兩分鍾。
“老王,你他娘的真是祖墳冒青煙了。”隔壁賣蝦的瘦猴一邊給蝦線去泥,一邊酸溜溜地喊
“從哪兒淘來這麼個神仙?”
老王得意地挺着啤酒肚,嘴裏叼着煙,含糊不清地回道:
“人格魅力,懂不懂?”
他現在看陳默,就像看一尊會走路的財神爺。
自從陳默來了,他攤位的生意好了不止三成。
很多飯店的采購,寧願多走幾步路,也點名要陳默殺好的魚。
無他,處理得太幹淨了,回去幾乎不用二次加工,省時省力。
陳默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
他只是低着頭,專注地處理着手裏的下一條魚。
刀鋒起落間,他的世界裏只有骨骼、肌肉、筋膜。
第四天上午,市場裏人聲鼎沸。
陳默剛處理完一筐海鱸魚,整整齊齊碼放在塑料筐裏,每一片魚肉都泛着新鮮的光澤。
他直起腰,正準備去水槽洗手。
三道人影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擋住了攤位前的光。
爲首的正是那個刀疤臉。
他身後跟着兩個染着黃毛、流裏流氣的小青年。
市場的喧囂,似乎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悄然低了一些。
周圍攤主的吆喝聲都弱了下去,眼神躲閃,假裝忙着手裏的活。
刀疤臉的目光在攤位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陳默腳邊那筐剛處理好的魚上。
他嘴角咧開一個充滿惡意的笑。
“哎喲,忙着呢?”
他像是沒站穩,腳下一“滑”,精準地踢在了那個塑料筐上。
“哐當!”
一聲刺耳的巨響。
滿筐處理得幹幹淨淨的魚肉,瞬間翻倒在地,和混雜着魚鱗、血水的地面混在一起,沾滿了污穢。
整個市場,在這一刻徹底安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片狼藉上。
老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肥肉抖了一下,但看到刀疤臉身後那兩個混混不善的眼神,他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敢說出來。
刀疤臉慢悠悠地收回腳,掏了掏耳朵,用一種誇張的語氣說:
“哎呀,真不好意思,腳滑了,沒看見。”
他身後的兩個黃毛發出刺耳的哄笑。
周圍的攤主們敢怒不敢言,紛紛低下頭,生怕惹火上身。
這片市場的混混,沒人敢惹。
陳默緩緩地抬起了頭。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憤怒,沒有猙獰。
只有一雙冰冷的眼睛。
他右手還握着那把剔骨刀。
刀尖上,一滴魚血正緩緩凝聚,然後“啪嗒”一聲,滴落在肮髒的水泥地上。
刀疤臉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被那眼神看得心裏莫名發毛,但衆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慫。
他強撐着,往前走了一步,幾乎貼到陳默面前。
“怎麼?不服氣?”
刀疤臉的個子比陳默矮了半個頭,只能仰着臉,色厲內荏地低吼:
“小子,想動手啊?你打聽打聽,這海鮮一條街,是誰罩着的!”
陳默沒有說話。
他只是站直了身體。
一米八二的身高,帶着一種山石般的壓迫感,瞬間讓刀疤臉的氣勢矮了下去。
他沒有看刀疤臉,也沒有看地上那筐髒了的魚。
他邁開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刀疤臉的攤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要幹什麼?
刀疤臉也懵了,下意識地跟着他轉過身。
只見陳默走到了刀疤臉那張凌亂的案板前。
案板上,隨意地插着一把厚背的剁骨菜刀。
那是刀疤臉平時用來砸魚頭,偶爾也用來嚇唬人的家夥,刀刃上全是豁口,充滿了粗野的暴力感。
陳默停了下來。
整個市場死寂一片,只剩下遠處水箱裏增氧泵發出的“咕嚕”聲。
就在刀疤臉以爲他要拿起自己的菜刀時。
陳默動了。
沒人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
只看到一道快到極致的寒光,在他手腕間一閃而逝。
像一道銀色的閃電。
“叮!”
一聲清脆到極點的金屬斷裂聲響起。
人們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那把插在案板上的剁骨菜刀。
菜刀還插在那裏。
但它最前端的刀尖,大約一寸長的一截,不見了。
斷口處,平滑如鏡,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着金屬冰冷的光澤。
一秒後,菜刀倒了。
那一截斷掉的刀尖,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彈跳了幾下,滾進了陰影裏。
“嘶——”
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涼氣。
整個市場,瞬間炸開了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
刀疤臉,臉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幹幹淨淨,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麼完全無法理解的鬼神之事。
他身後的兩個黃毛,臉上的囂張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呆滯和恐懼,雙腿像篩糠一樣抖個不停,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用一把小小的、薄如柳葉的剔骨刀,一瞬間斬斷了厚重的剁骨刀尖?
這是什麼力量?
這是什麼刀法?
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那不是砍,那是切!
一種極致的、超越了所有人認知的技巧!
陳默面無表情地收回手,剔骨刀在他指間靈巧地轉了一圈,重新穩穩握住。
他轉身,走回到自己的攤位前。
他沒有再看刀疤臉一眼,仿佛那三個人只是空氣。
他蹲下身,沉默着將被弄髒的魚肉撿起來,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那些魚都不能要了。
做完這一切,他才站起身,用那雙冰潭般的眼睛,平靜地看着臉色煞白的刀疤臉。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
“下次,看仔細點。”
簡簡單單的六個字。
“咕咚。”
刀疤臉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嚨裏發出一聲怪響。
他再也撐不住了。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猛地一轉身就往市場外跑,腳下一軟,差點摔倒。
那兩個黃毛也如夢初醒,屁滾尿流地跟在他身後,恨不得爹媽多生兩條腿。
三道人影,狼狽不堪地消失在了市場的入口。
直到他們徹底消失,那股凝固的空氣才仿佛重新開始流動。
老王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只覺得後背已經被冷汗溼透了。
他看着蹲下身,拿起水管開始沖洗地面的陳默,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有震驚,有後怕,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敬畏。
周圍的攤主們,也用同樣的眼神看着他。
他們終於明白。
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擁有的不僅僅是神乎其技的殺魚手藝。
他手裏的那把刀。
殺魚。
更殺人。
從這一天起,南城海鮮批發市場,再沒人敢去招惹“老王海鮮”那個殺魚的小子。
他的刀功成了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