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奎先是一愣，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他嗤笑出聲，帶着劫後餘生般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蘭蕙，只覺得眼前之人甚是荒謬。
“見聖上？哈哈哈！陛下遠在京城，豈是你等乞兒想見就能見的？就憑你，也配？莫非你想要以此要挾本官，送你入京？”
“陛下不在京城。”蘭蕙打斷他的嗤笑，語氣平淡，“他此刻就在江南，而且，不日會親訪你這臨安府。民女願以項上人頭擔保！”
何永奎收起笑容，眯着眼睛看她，仿佛在辨別她話中真假。
蘭蕙再次開口：“大人，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您只需在聖上駕臨時，設法讓我見到天顏，我若得見陛下，自有辦法在御前爲你周旋，化解此劫。我若是見不到，或者大人想要將我滅口……”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絕：“那麼，那些證據，自有人呈報聖駕！”
何永奎的臉色由白轉青。
“如你所言，陛下不日要來徹查，便是我今日處置了你又如何？那些證據呈與不呈，我都要被發落。”
“所以，這是一場你我二人的賭局。賭注是您的身家性命，和我的錦繡前程。如果我面見天顏，真的有辦法幫你周旋呢？”
何永奎心中陷入了糾結，他死死盯着蘭蕙黑亮的眼睛，卻只看見一片深不可測的平靜。
她連皇帝行蹤都如此篤定…難道，她背後真有通天手段？
那河工銀兩之事若是真被查出來……
恐懼和僥幸在他心中激烈交戰，半晌後，他頹然道：“好，本官就信你一次，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敢欺瞞本官……”
他眼中凶光一閃，未說盡的話裏滿是威脅之意。
蘭蕙胸有成竹點點頭，懸着的心落下半分，這艱險的第一步，成了一半。
接下來的十天，對蘭蕙而言，是重生以來最漫長，也最安穩的時光。
她被何永奎秘密安置在府衙後面一處不起眼的小院，雖仍有衙役看守，不得隨意出入。
但是每日有熱水梳洗，有幹淨整潔的衣服可換，三餐雖不精致，也足以果腹。
銅鏡中，那張因爲長期飢餓而蠟黃瘦弱的臉，漸漸褪去憔悴，顯露出少女應有的清秀輪廓。眉眼如遠山含黛，窄臉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平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感覺。
她像一株暴風雨前久旱盼甘露的植物，貪婪吸收着這難得的安寧，內心又焦灼等待着那決定命運的時刻。
第十一日午後，院外傳來了不同以往的肅靜。
前衙方向，隱約傳來鼓樂儀仗的聲響和上呼“萬歲”的嗡鳴。
蘭蕙倚在窗邊，指尖微微蜷縮。
他來了。
傍晚時分，何永奎匆匆而來。官袍都尚未來得及換下，額角帶着細汗，臉上混雜着敬畏後怕的表情。
“姑娘，料事如神啊！聖駕…聖駕果然是到了。”他壓低了聲音，大喜過望的眼神在蘭蕙臉上巡視。
片刻後，興奮褪去，他疑慮浮上心頭。
“姑娘，你同我說句實話。你…當真能保我平安？”
蘭蕙淡笑應答：“自然。”
何永奎在房間內踱步幾圈，後湊近一步問道：“你千方百計要見陛下，究竟意欲何爲啊？莫不是…莫不是你爲前朝餘孽，妄圖行刺，拉本官做替死鬼？”
他喉頭滾動，艱難吐出這個可怕的猜想。
蘭蕙抬眸，靜靜看着他。
倏爾唇角輕輕一勾，竟綻放一個嫵媚的微笑，笑意並不純真，眼波流轉間，反而有幾分慵懶的風情。
“大人，”她聲音軟糯，帶着點江南水鄉的吳儂軟語腔調，與之前的冷厲判若兩人，“您想哪裏去了，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像是能刺殺陛下的嗎？”
蘭蕙伸出纖細的手，指尖輕輕點了下自己的心口：“小女子，不過是不甘心一輩子蹉跎歲月，想要爲自己博一條捷徑罷了。”
眼見何永奎仍未打消疑惑，她接着說道：“宮裏頭的娘娘們，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可我聽聞陛下，似乎興致缺缺，至今膝下仍虛。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必也願意嚐嚐我這山間野味呢？”
何永奎被她這番直白露骨的話，驚得瞠目。
但見她容顏並非絕色，但別有一番清麗韻味，加之言辭大膽，竟莫名覺得有幾分道理。
聖上年歲輕，卻不好女色，這是出了名的…
或許，還真就好這一口？
見何永奎動搖，蘭蕙接着大膽撩撥：“若僥幸能得陛下垂憐，攀上高枝。他日富貴，我怎會忘了大人今日引路之功？”
何永奎心一橫，眼下沒有更好的主意，富貴險中求。
他咬牙道：“好！本官就信你一次！今晚，便安排你侍寢。”
是夜，蘭蕙被幾名婆子伺候着沐浴梳洗，熱水燙得她皮膚微紅。
她們爲她換上了一身華麗柔軟的綢緞寢衣，衣帶系得鬆鬆垮垮，隱約勾勒出少女剛剛開始發育的曲線。
頭發被細細擦幹，慵懶挽了個發髻，身上熏了淡淡的暖香。
她被悄無聲息地送入皇帝下榻院落的正房，房間內陳設典雅，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龍涎香。
蘭蕙藏於龍榻錦被之中，錦被柔軟，因帶着陌生的氣息，她身上每一寸肌膚都緊繃起來。
心跳在寂靜中尤爲明顯。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布布接近。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逆着廊下的光，走了進來。
他隨手關上房門，轉過身，燭光下蘭蕙看清了他的臉。很年輕，不過二十上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緊抿，面如冠玉。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墨發以玉簪束起，竟有幾分謫仙氣質。
這就是燕決明，端的是年少絕豔，卻掌握着天下人生死。
他踏入內室的瞬間就覺察到了異樣，目光如電掃向龍榻，眸色銳利。
蘭蕙尚未出聲，反手間，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已赫然在手，刃尖直指榻上。
燕決明聲音低沉如水：“滾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