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仵作支支吾吾,仵作行當是他養家的本事,若是沒了這個工作,他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不滿一歲孫子,這一家子要如何活命。
爲今之計,他只能放下尊嚴,下跪去求何悠悠。
可膝蓋剛彎下去,一只手便將他扶了起來。
“你是個做了三十年的老仵作,我信你只是一時走眼,我們這個行當在外人看來或許晦氣,可我們手裏過的,都是人命啊,我們不能讓人死不清不楚,既做了這個,就要還死者公道!”
李仵作掩面懊悔,他也曾如何悠悠般的滿腹雄心壯志,不知何時,一切好像變了,他的役職不知何時成了無可奈何的活計。
“我、我一把年歲了,竟不如一個姑娘家……真是白活!白活啊!”
門外,百姓們的說法頓時變了。
“你看吧,我就說,咱們縣爺但凡有弄不成的案子,一定要找小何仵作的。”
“就是,還是小何仵作有本事!”
一旁,高縝不給面子的反問他。
“你剛才是不是說……一個女人拋頭露面的,能做成什麼事?還有你,是不是說,人家做了三十年,肯定比小何仵作強多了?”
二人一甩袖子,瞪了他一眼,都悻悻的縮着脖子不說話了。
其實,高縝也是第一次瞧見這樣的姑娘,從前在京中,他看到都是高門貴女,各種宴席也都是分席而坐,規規矩矩的,從不跟男子見面,就更別提說話了。
而何悠悠,就這樣站在院中,人家連堂內都不讓她進,她還是願意爲了還死者一個公道,跟所有爭辯的面紅耳赤,爲了那些證據,親自去凶案現場,沒有人送,也自己走過去,走的渾身汗、滿腳泥。
這樣人,對於高縝這種,從小在規矩裏長大,禮儀教養大過天的人來說,當真是鮮活的生命。
回去路上,天色已經黑了下去,一行人坐着牛車,晃晃悠悠的朝着青家村回去,高縝還是沒忍住問。
“你……你這種辛苦,會賺很多錢嗎?”
駕車的小付笑呵呵的說。
“自然是啊!我們小何仵作,一年六貫!我們弓手也就三貫半!”
年六貫錢……
高縝這樣,生來就含着金湯匙的人,甚至不清楚,一貫錢能買多少糧。
何悠悠無奈的嘆氣,“都是賤役,賺個活命錢罷了。”
小付依舊興沖沖的說着。
“今天可真解氣啊!何姐姐你都不知道,從前我們看那個李仵作的臉色都成什麼樣了,這下次看他還敢不敢厲害了!
還口口聲聲的女人如何不成、如何見了屍體就嚇得屁滾尿流,如今再看,女人咋了,不還是比他厲害多了!他看不出來的,我們小何仵作都看得出來!”
高縝能從他的語氣裏,聽到滿滿的欣賞與敬佩。
回到小院,看着整整齊齊的一切,何悠悠滿心歡喜,似乎一整日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天色漸漸黑了下去,高縝去煮了燴餅,二人坐在石桌前狼吞虎咽。
可一想到衙門口那些婦人們的話,他握着筷子的手便頓了頓,眼前這燴餅若非是他自己煮的,他是萬萬不敢入口的。
青家村的女人有自己的法子,她們會給男人下藥,讓男人們一輩子都給她們當牛做馬。
如今他的身體裏也有何悠悠下的藥,只是還不清楚這藥會怎樣,也不知道若是他不聽話了,何悠悠會如何對他,所以他定要萬分小心應對才行。
“高縝,今日事出緊急,現下時辰晚了些,那便明日再給你治腿如何?”
何悠悠一開口,高縝瞬間了然。
想來也對,青家村的女人又怎會平白就給男人治傷,她沒得到他,沒嚐到半分甜頭,如何會輕易付出。
一月前,奸臣讒言讓皇帝御駕親征,以搏得馬上天子,安邦定國的後世之名,卻不想大軍突然被襲,御林軍和大軍被打散,高鎮爲保父皇,只能以身犯險,身披龍袍引開追兵。
他身受重傷,不慎掉入懸崖,朝中局勢不明,可想也知道,這件事必然是桓王所爲。
“高縝,你別不說話啊,我不是不給你治,只是今日太晚了,我怕你叫出聲來,回頭叫鄰居笑話你,治傷會痛的。”
何悠悠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高縝下意識的接話。
“我不怕痛,也不會叫,你若不累……我想早日就治傷,可以嗎?”
他承認自己有點太過心急了,可母後,皇兄皇妹如今生死尚未可知,桓王若是繼承皇位,他的手足至親就只有一條死路。
何悠悠也能想到,每一個病人都是如此心急的,她放下碗筷,看了看已經升起的繁星點點,雖是疲憊可美人在前,她還是樂意爲美色買單。
“好!你把這些都吃完,我去備一下所需物件,一炷香後開始去腐治傷!”
吃完……
這是想毒死我嗎,下了藥的飯食要都吃完才給治傷,果然,母後說得對,好看的女子都是狡詐的!
說完,她起身,將手裏剩下的一小塊胡餅遞給一旁乖巧等待着的大黃。
“乖,叼着。”
高縝心裏說不出的激動,雖說這個女人看上去有些膚淺,又是一個仵作,治傷的本事估計也不怎麼樣,可如今這是他能給自己爭的最好的結果了。
只要腿好起來,等着手下找到他,他就能重整旗鼓,殺回京中,屆時桓王的陰謀就會被揭露,他也定會賞賜何悠悠黃金萬兩,保她一世無憂。
房間內,高縝主動的挽起褲腿,小腿上的皮肉已經發黑,傷口邊緣處盡是腐壞的爛肉,輕輕一按,血水混合着膿液,從一指寬的傷口汩汩流出。
何悠悠遞給他一碗藥,“喝了,馬上開始。”
高縝一仰脖子,一飲而盡,瑩瑩燭光下,男人臉色潮紅,額頭微微冒着汗珠,皮膚細膩白皙,怎麼看都更像個落難的貴公子。
何悠悠心中了然,卻毫不在意,她只當救人一命,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個裹了軟布的木棍,遞到男人唇邊,習慣性的命令道。
“乖,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