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天亮了，雨停了。
我是被尖叫聲吵醒的。
不，我已經醒不過來了。
我飄在半空中，看着下面的場景。
媽媽跪在地上，抱着滿身是血的我，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靜靜——！！！”
分貝儀瞬間爆表，紅燈瘋狂閃爍，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爸爸從臥室沖出來，頭發凌亂，穿着睡衣，“吵什麼吵！一大早的......”
他的話卡在喉嚨裏，因爲他看見了地上的血，看見了臉色慘白、已經沒有呼吸的我，也看見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櫃子。
那個藏私房錢的鐵盒子，空空蕩蕩地扔在地上。
爸爸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沖過來，不是沖向我，而是沖向那個鐵盒子。
他抓起盒子，倒過來晃了晃，什麼都沒有，連個硬幣都沒剩下。
“錢呢？”
“我的錢呢？！”
爸爸咆哮着，聲音震耳欲聾，分貝儀一直在報警。
但他不在乎了，他轉過頭，死死盯着媽媽懷裏的我。
眼神裏沒有悲傷，只有暴怒。
“死丫頭！”
“看見賊爲什麼不叫！”
“你就在客廳！”
“你眼睜睜看着錢被偷走？！”
“你啞巴了嗎？！”
爸爸沖過來，一把抓住我冰涼的手臂，想把我提起來。
“你說話啊！”
“我的三十萬！”
“那是三十萬啊！”
媽媽一把推開爸爸，力氣大得驚人。
“姜安國！”
“你女兒死了！”
“她死了！”
“你還在乎你的錢？！”
媽媽吼得嗓子都破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爸爸愣了一下，他看着我胸口的血洞，又看着地上的那枚硬幣。
那是沾着血的硬幣，就在我手邊，似乎明白了什麼。
他的表情僵住了，不是因爲愧疚，而是因爲他在計算，計算損失。
“死了......”他喃喃自語。
“養了五年。”
“奶粉錢、教育費、醫療費......”
“還沒開始回報，就這麼死了。”
“沉沒成本，全是沉沒成本！”
爸爸抓着頭發，緩緩蹲下。
“還要加上那三十萬。”
“虧大了。”
“這次虧大了。”
警察來了，救護車也來了。
醫生檢查了一下，搖搖頭。
“失血過多。”
“死亡時間大概是凌晨三點。”
“如果當時能及時發現，還有救。”
醫生嘆了口氣。
“這孩子......死前一聲都沒吭嗎？”
“這麼重的傷，得有多疼啊。”
警察在勘察現場，他們發現了那個分貝儀，也發現了貼在冰箱上的賬單，還有那張我籤了字的欠條。
老警察看着那些東西，眉頭皺成了川字。
他拿起那枚帶血的硬幣，裝進證物袋裏。
“這是在死者手邊發現的。”
“看起來，像是她扔出去制造聲響的。”
老警察看着爸爸，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你知道這孩子爲什麼不叫嗎？”
爸爸抬起頭，眼睛通紅。
“因爲她蠢。”
“因爲她不知道輕重。”
“錢比命重要嗎？！”
“她只要叫一聲，我就出來了！”
“蠢貨！”
“啪！”
一聲脆響，媽媽狠狠地扇了爸爸一巴掌，把爸爸的眼鏡都打飛了。
“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告訴她，尖叫要罰款！”
“是你告訴她，哭鬧是重罪！”
“她不是蠢！”
“她是怕你！”
“她是怕你扣她的錢！”
媽媽瘋了一樣捶打着爸爸。
“她到死都在遵守你的規則！”
“你滿意了嗎？！”
“現在家裏安靜了，永遠安靜了！”
“你省錢了！你不用付噪音費了！”
爸爸被打懵了，他捂着臉，看着地上的我，看着那刺眼的紅色血泊。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張紙上。
那是警察從我口袋裏翻出來的，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幾個字。
是我昨晚臨睡前寫的。
我想等攢夠了錢，就給爸爸看。
警察把紙條遞給爸爸，“這是孩子留下的。”
爸爸顫抖着手接過。
上面寫着：“爸爸，我不吵，我不生病。我會很乖，能不能......別扣我的錢了？”
爸爸的手劇烈顫抖起來，紙條從指縫滑落，飄在血泊裏。
“啊——！！！”
爸爸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他跪在地上，雙手抱頭，瘋狂地撞擊着地板。
“咚！”
“咚！”
“咚！”
鮮血從他額頭流下來，和我的血混在一起，分貝儀上的數字瘋狂跳動。
100，110，120......
爆表了，但他停不下來。
他在嘶吼，在咆哮，在崩潰。
可是爸爸，太晚了。
你的噪音，再也吵不醒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