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弦走到正院的小廚房門口時,爭執聲已經鬧得不小。
柳姨娘院裏的管事婆子王媽媽正叉着腰站在廚房門口,唾沫橫飛地訓斥着一個小丫鬟:“你當我眼瞎不成?這燕窩的成色,分明就是我院裏剛領的那批!你們正院的人就是金貴,連三姑娘的補品都敢動?”
被訓斥的小丫鬟叫春杏,是負責正院小廚房采買的,此刻嚇得臉都白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王媽媽,我們真的沒有……這燕窩是上回老夫人賞的,一直存着沒舍得用,今天夫人想吃些清淡的,才拿出來燉了一小盅……”
“老夫人賞的?”王媽媽冷笑一聲,伸手就去掀廚房案台上的蒸籠,“我看是你們手腳不幹淨,偷了我院裏的吧!今天我非得搜搜,看你們還能藏到哪裏去!”
“住手!”
蘇清弦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讓王媽媽的動作頓住了。
王媽媽回頭見是蘇清弦,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幾分敷衍的笑:“原來是大小姐。您來的正好,這事兒您可得給評評理——我們三姑娘等着這燕窩補身子呢,怎麼就跑到你們正院的廚房裏了?”
她語氣裏的輕慢顯而易見,顯然沒把這個一向怯懦的大小姐放在眼裏。
蘇清弦沒看她,徑直走到春杏身邊,柔聲問:“春杏,她說的是真的嗎?”
春杏連忙搖頭,眼淚掉了下來:“姑娘,奴婢沒有撒謊,這燕窩真的是老夫人賞的,有賬目的,您可以去查……”
“老夫人賞的,老夫人不早就去莊子上禮佛了嗎,還有賬目?誰知道那賬目是不是你們後補的?”王媽媽搶着說道,“我看就是你們見我院裏領了好東西,眼饞了,才動了歪心思!”
蘇清弦這才抬眼看向王媽媽,目光清冷:“王媽媽是柳姨娘身邊的老人了,在侯府待的年頭不短吧?”
王媽媽不知她爲何突然問這個,哼了一聲:“回大小姐,老奴在府裏伺候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蘇清弦淡淡道,“那該懂規矩才是。正院的小廚房,是你說搜就能搜的?母親還在院裏歇着,你在這裏大吵大鬧,驚擾了母親,這個罪責,你擔得起嗎?”
王媽媽被問得一噎,臉上有些掛不住:“老奴也是急着找燕窩,一時失了分寸……可這燕窩的事,總得說清楚吧?”
“自然要說清楚。”蘇清弦看向案台上那碗剛燉好的燕窩,湯色清亮,裏面飄着幾朵雪白的燕盞,“王媽媽說這是你們院裏的燕窩,可有什麼憑證?”
“憑證?”王媽媽指了指燕窩,“我院裏領的燕窩,都是上好的白燕,成色跟這個一模一樣!”
“天下白燕多的是,成色相似的也不少,憑這個就能斷定是你們院裏的?”蘇清弦反問,“王媽媽當真是老糊塗了,還是故意混淆是非?”
她的語氣平靜,卻字字帶刺,讓王媽媽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周圍已經圍了幾個看熱鬧的丫鬟婆子,都是府裏其他院的人,此刻見蘇清弦句句占理,看向王媽媽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嘲諷。
王媽媽有些慌了,提高了聲音:“大小姐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老奴還能冤枉你們不成?三姑娘還等着呢,這事兒必須今天說清楚!”
“好啊,那就說清楚。”蘇清弦看向旁邊一個負責庫房采買的管事,“張管事,府裏采買的燕窩,是不是都有登記?哪個院領了多少,是什麼成色,應該都有記錄吧?”
張管事是個老油條,見這陣仗,知道不能偏袒任何一方,連忙躬身道:“回大小姐,有的,庫房都有賬本,每一筆出入都記着呢。”
“那好。”蘇清弦道,“勞煩張管事去取賬本過來,再請上庫房的見證人,咱們當衆核對。看看你們院裏領的燕窩,和我們正院用的燕窩,是不是同一款,數量對不對得上。”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王媽媽,語氣帶着一絲冷意:“若是核對下來,我們正院確實用了你們的燕窩,不用王媽媽說,我自會帶着春杏去柳姨娘面前道歉。可若是核對下來,是王媽媽弄錯了,甚至是故意來找茬……”
她沒說下去,但那眼神裏的警告,讓王媽媽心裏一寒。
王媽媽哪裏真的敢去核對?這燕窩本就是她奉了柳姨娘的意思,來找茬的由頭。柳姨娘上午在正院吃了癟,心裏不痛快,便讓她找個借口來鬧一鬧,給正院的人添點堵,最好能讓蘇清弦在衆人面前出個醜。
可她萬萬沒想到,往日裏怯懦的大小姐,今天竟然像變了個人一樣,口齒伶俐,寸步不讓。
“這……這何必這麼麻煩……”王媽媽開始打退堂鼓,“或許真是老奴看錯了……”
“看錯了?”蘇清弦挑眉,“王媽媽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在正院門口大吵大鬧,污蔑我院裏的人手腳不幹淨,現在一句‘看錯了’就想了事?”
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王媽媽,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壓迫感:“你當正院是什麼地方?你當我母親和我,是可以隨意欺辱的嗎?”
王媽媽被她看得心裏發虛,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大小姐,老奴……老奴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不是你說了算的。”蘇清弦看向張管事,“張管事,還請你去取賬本。這事兒必須查清楚,不然以後誰都敢來正院撒野,我們正院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是,大小姐。”張管事不敢怠慢,連忙應聲去了。
周圍的丫鬟婆子們看得津津有味,都沒想到平時不起眼的大小姐,今天竟然這麼硬氣,把柳姨娘身邊最得力的王媽媽逼得毫無還手之力。
王媽媽站在原地,進退兩難,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她知道,今天這事兒若是真的查起來,她肯定討不了好,甚至可能連累柳姨娘。
就在這時,一個嬌俏的聲音傳來:“這是怎麼了?這麼熱鬧?”
衆人回頭,只見蘇清瑤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柳姨娘院裏的另一個丫鬟。
“姐姐,”蘇清瑤走到蘇清弦身邊,故作驚訝地問,“這是發生什麼事了?王媽媽怎麼在這裏?”
王媽媽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道:“三姑娘,您可來了!老奴本來是來問問正院有沒有看到我院裏的燕窩,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蘇清弦打斷她,“沒想到王媽媽不分青紅皂白,就在正院門口大鬧,污蔑我院裏的人偷了你們的燕窩,是嗎?”
蘇清瑤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來之前已經聽丫鬟說了大概,本想借着姐妹情誼打個圓場,把事情壓下去,沒想到蘇清弦竟然直接把話說得這麼明白。
“姐姐,你別生氣,”蘇清瑤拉着蘇清弦的手,柔聲說,“王媽媽也是着急了才這樣,她不是故意的。不就是一碗燕窩嗎?多大點事兒,犯不着這麼較真。”
“這不是較真不較真的問題。”蘇清弦輕輕抽回手,語氣疏離,“這是正院的體面問題。今天她能因爲一碗燕窩在這裏大鬧,明天是不是就能因爲別的事情,跑到母親跟前去撒野?清瑤,你是侯府的三姑娘,該懂這個道理。”
蘇清瑤被她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她沒想到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姐姐,今天竟然處處跟她作對。
“可王媽媽是姨娘身邊的人,”蘇清瑤試圖搬出柳姨娘,“若是真的鬧大了,母親怕是會不高興的。”
“柳姨娘一向是明事理的人,”蘇清弦淡淡道,“若是知道王媽媽仗着她的勢,在正院胡作非爲,想必也不會包庇她。”
她這話堵得蘇清瑤啞口無言。
就在這時,張管事拿着賬本回來了,身後還跟着兩個庫房的見證人。
“大小姐,賬本取來了。”張管事把賬本遞過來,“上面都記着呢。”
蘇清弦接過賬本,翻開來看。上面果然記得清清楚楚,幾月幾日,哪個院領了多少燕窩,是什麼成色,領用人是誰,都寫得明明白白。
她指着其中一頁對衆人說:“你們看,柳姨娘院裏上個月領了一斤白燕,這個月還沒領過。而我們正院,這裏寫着,幾個月前老夫人賞了半斤白燕,登記在案,一直沒動用。”
她又看向案台上的燕窩:“今天我們用的,就是老夫人賞的那批,用量不多,也就一兩左右,賬面上都能對得上。”
衆人湊過去一看,果然如蘇清弦所說,賬目清晰,無可辯駁。
王媽媽的臉徹底白了,雙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蘇清瑤也沒想到證據這麼確鑿,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王媽媽,”蘇清弦的目光落在王媽媽身上,語氣冰冷,“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王媽媽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在正院門口大鬧,污蔑我院裏的人,驚擾了母親休息,按侯府的規矩,該當如何?”蘇清弦繼續問道。
張管事在一旁低聲道:“按規矩,以下犯上,驚擾主母,當杖責二十,發往莊子上勞作。”
王媽媽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啊!老奴再也不敢了!求大小姐看在柳姨娘的面子上,饒了老奴這一次吧!”
蘇清弦看着她,沒有立刻說話。
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她的決定。若是真的按規矩罰了,那就是徹底跟柳姨娘撕破臉了。
蘇清弦心裏清楚,現在還不是徹底撕破臉的時候。但也絕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然以後只會有更多的人敢來正院撒野。
“看在柳姨娘的面子上?”蘇清弦緩緩道,“你剛才大鬧的時候,怎麼沒想過看在母親的面子上?”
王媽媽哭得更凶了:“老奴知錯了!老奴真的知錯了!求大小姐開恩!”
蘇清弦沉默了片刻,道:“杖責就免了,畢竟你是柳姨娘身邊的人,打了你,柳姨娘面上也不好看。”
王媽媽剛想謝恩,就聽蘇清弦繼續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罰你三個月月錢,去莊子上待一個月,好好反省反省。至於柳姨娘那裏,我會親自去說。”
這個懲罰不輕不重,既給了柳姨娘面子,又讓王媽媽受了教訓,也讓府裏其他人看看,正院不是好欺負的。
王媽媽不敢再討價還價,只能哭着應了:“謝大小姐恩典……”
“還有你,”蘇清弦看向旁邊的蘇清瑤,“管好你院裏的人,別什麼阿貓阿狗都放出來,擾了母親清靜。”
蘇清瑤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卻只能咬着牙應道:“是,姐姐。”
蘇清弦沒再理她,轉身對青禾道:“把燕窩端進去給母親,小心些。”
“是,姑娘。”青禾連忙應了,小心翼翼地端着燕窩往內室走去。
蘇清弦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媽媽和臉色難看的蘇清瑤,淡淡道:“都散了吧,別在這裏圍着了。”
衆人見沒熱鬧可看了,也不敢再多待,紛紛散去,只是離開時看蘇清弦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敬畏。
蘇清弦轉身回了內室,留下蘇清瑤和王媽媽在原地,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內室裏,沈氏已經醒了,正靠在軟枕上等着她。
“都解決了?”沈氏柔聲問。
“嗯。”蘇清弦走到床邊坐下,“罰了王媽媽三個月月錢,讓她去莊子上待一個月反省。”
沈氏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柳姨娘這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母親,”蘇清弦握住母親的手,“以後這樣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我們不能再退讓了,不然只會讓人覺得我們好欺負。”
沈氏看着女兒堅定的眼神,心裏百感交集。她知道女兒說的是對的,只是這後宅爭鬥,從來都是不見血的刀光劍影,她怕女兒年紀太小,應付不來。
“弦兒,”沈氏輕聲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蘇清弦搖搖頭,眼底閃着光,“只要能護着母親,我什麼都不怕。”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給房間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蘇清弦知道,今天這只是一場小風波,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面。
柳姨娘絕不會善罷甘休,她接下來會使出什麼手段?父親的態度又會如何?
蘇清弦的心,一點點提了起來。但她沒有絲毫畏懼,只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這一世,她要守護好自己的家人,在這深宅大院裏,殺出一條屬於她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