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陳佳的話像驚雷炸在教堂裏。
陸澈僵在原地,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他盯着陳佳,眼神空洞得像是沒聽懂,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他媽發什麼瘋!”
陸明率先反應過來,一把揪住陳佳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擰斷她的骨頭。
“敢來陸家的婚禮鬧事,不想活了是不是?”
他轉頭沖門口的保鏢吼道,“把她給我拖出去,扔遠點!”
保鏢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陳佳的胳膊。
陳佳掙扎着,頭發都亂了,沖着陸澈的方向破口大罵。
“陸澈你這個渣男!蘇晚寧爲你付出那麼多,你眼瞎看不到嗎?”
“她被你哥當禮物送你,被你誤會,被林薇算計,你全程跟個傻子一樣幫着外人傷害她!”
“她得了絕症!只剩幾天可活了!你卻在這裏跟別的女人結婚,你良心被狗吃了?”
全場賓客譁然,交頭接耳的聲音此起彼伏。
陸父陸母的臉色鐵青,又急又怒,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明氣得臉都白了,抬腳就想踹陳佳。
“滿口胡言!蘇晚寧那個女人就是個騙子,你也跟着她瘋!”
“住手。”
陸澈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着一種壓抑到極致的顫抖。
他緩緩抬起手,目光死死盯着陳佳,“讓她說話。”
保鏢愣了一下,下意識鬆開了手。
陸明還想發作,被陸澈投過來的眼神嚇得一僵。
那眼神太嚇人了,布滿紅血絲,像是要吃人,又像是隨時會碎掉。
陸澈一步步走向陳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停在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哀求:“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真的假的你不會自己想嗎?”
陳佳被他眼底的猩紅嚇到,卻還是硬着頭皮罵道,“當年她跟你分手,是被她爸媽逼的!”
“陸家勢力那麼大,揚言要打斷你的腿,她不那麼做,你早就沒命了!”
“她嫁給陸明,是爲了保護你!”
“這三年她在陸家受了多少委屈,被陸明當狗一樣使喚,被你們全家看不起,她從來沒說過一句!”
“她查出絕症,不想拖累你,連安樂死都預約好了,你卻以爲她是來勾你、圖你的錢!”
“陸澈,你就是個冷血無情的蠢貨!”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陸澈的心上。
他踉蹌着後退一步,腦子裏嗡嗡作響,無數被他忽略的細節瞬間涌了上來。
蘇晚寧躲着他觸碰時眼底的慌亂,生日宴上她煮面時泛紅的眼眶,掌心流血時她沉默的樣子,醫院裏她被他罵下賤時平靜的眼神......
原來不是她下賤,不是她貪錢,是他一直都在誤解她。
他想起三年前她丟了戒指,說那些誅心的話時,眼裏強忍着的淚水。想起她加班到深夜,他等在樓下,她看到他時驚喜又慌亂的表情。
想起她給他挑蔥花,給他煮長壽面......
他還想起醫院裏那張被他砸在她臉上的報告單,想起他罵她懷了孕來勾他,想起她平靜地說“跟你沒關系”。
那時她的臉色那麼蒼白,身子那麼單薄。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彎下腰,雙手撐着膝蓋,劇烈地喘息着,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
“絕症......”他喃喃自語,聲音破碎不堪,“她得了什麼絕症?安樂死......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病,她不肯說。”
陳佳看着他崩潰的樣子,心裏的火氣消了大半,只剩下心疼。
“三天前我給她打電話,被你打斷了,之後就再也打不通了。”
“今天就是她預約安樂死的日子......”
“今天......”
陸澈猛地抬頭,眼裏布滿了恐慌和絕望。
她是真的要走了,要永遠離開他了。
而他,還在這跟別人舉行婚禮,還在恨她、罵她、傷害她。
“阿澈,婚禮還在進行呢,別聽她胡說八道,我們繼續好不好?”
林薇上前想拉他的胳膊,臉上帶着委屈和不安。
陸澈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踉蹌着摔倒在地。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語氣裏沒有一絲溫度:“結什麼婚?”
“這場婚禮,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交易。”
“現在交易結束了,你的豪門夢也破碎了。”
“滾。”
陸澈再也沒看她一眼,轉身就往教堂外跑。
他頭發凌亂,腳步踉蹌,像個瘋子一樣。
他要去找蘇晚寧。
他要告訴她,他知道錯了。
他要告訴她,他從來沒忘記過她,從來沒停止過愛她。
他要帶她走,不管她得了什麼病,不管要花多少錢,他都要治好她。
他不能讓她死,絕對不能。
教堂裏的賓客看着他倉皇離去的背影,面面相覷。
6
陸澈瘋了似的沖出教堂,油門踩到底。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找到蘇晚寧,現在就找到她。
憑着三年前的記憶,他飆車到蘇家老舊的居民樓。
鐵門“哐當” 一聲被踹開,蘇父蘇母正坐在客廳看電視,見到他瞬間變了臉色。
“喲,這不是陸大少嗎?”
蘇父放下遙控器,翻了個白眼嘲諷道:
“三年前娶不到我們家晚寧,現在搖身一變成了陸家小兒子,就敢追到家裏來了?真是癡心妄想。”
蘇母也跟着附和,眼神裏滿是鄙夷。
“就算你現在有錢有勢又怎麼樣?晚寧早就嫁給陸明了,輪不到你這個前男友來摻和。”
陸澈胸口劇烈起伏,額角青筋暴起,根本沒心思聽他們的冷嘲熱諷。“蘇晚寧在哪?”
蘇父愣了一下,隨即嗤笑,“那死丫頭早就翅膀硬了,嫁入豪門就把我們當外人,她的事我們怎麼會知道?”
“就是!”蘇母翻了個白眼,“當初要不是我們逼她嫁進陸家,現在還不知道跟你在哪喝西北風呢!”
“現在陸家的人跑到我們家來質問,真是笑話!”
他們的話像一把把刀子,扎進陸澈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原來,他們從頭到尾只在乎利益,根本沒關心過晚寧的死活。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陸澈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蘇父的衣領,眼神猩紅如血。
“我最後問一遍,蘇晚寧到底在哪?”
蘇父被他的氣勢嚇住,卻依舊嘴硬。
“我們真不知道!那白眼狼結婚之後就再也不回家了,是不是死了我們都不知道。”
“閉嘴!”
陸澈徹底被激怒,猛地推開蘇父。
他轉身掃視客廳,一腳踹翻茶幾,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
蘇父蘇母嚇得縮在角落,不敢出聲。
陸澈喘着粗氣,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廳,聲音冷得像冰:“從今天起,蘇晚寧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你們當年逼她做的那些事,我會一一清算。”
“但現在,要是你們敢隱瞞她的下落,或者再敢傷害她分毫,我陸澈就算拼盡全力,也要讓你們蘇家付出代價!”
他的話帶着刺骨的寒意,蘇父蘇母臉色慘白,渾身發抖。
陸澈最後看了一眼這令人作嘔的地方,沒有再停留,轉身摔門而去。門外,陽光刺眼,可他心裏卻一片漆黑。
晚寧,你到底在哪?
再給我一點時間,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陸澈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
陽光刺眼,他卻覺得渾身發冷,心髒像是被冰錐反復刺穿,疼得他幾乎邁不開步。
他不知道該往哪去,蘇晚寧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一點蹤跡。
悔恨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那些年對她的誤解、辱罵,此刻都變成鋒利的刀子,一刀刀割着他的肉。
她明明那麼痛,卻從來沒對他訴過一句苦。
“陸澈!”
身後傳來陳佳急促的呼喊,她跑得氣喘籲籲手裏緊緊攥着一個筆記本。“我想起了!我找到線索了!”
陸澈猛地回頭,眼裏瞬間燃起一絲光亮。
“這是阿寧的筆記本。”
陳佳把本子遞給他。
“我剛才回家翻出來的,裏面夾着一張機票。”
“去瑞士的,就是她離開那天的航班!”
陸澈一把奪過筆記本,顫抖着抽出那張薄薄的機票。
他的心髒狂跳起來,絕望中生出強烈的希冀。
“瑞士......她一定在那裏。”
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掏出手機訂了最快的機票,拉着陳佳直奔機場。飛機上,他全程緊攥着那張機票,眼神死死盯着窗外,恨不得立刻飛到蘇晚寧身邊。
十幾個小時後,兩人終於趕到瑞士那家以安樂死服務聞名的醫院。
陸澈沖進大廳,不顧護士的阻攔,一把抓住醫生的胳膊,語氣急促得幾乎語無倫次。
“醫生!我找蘇晚寧!她今天預約了安樂死,她在哪?”
醫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推了推眼鏡,查閱着電腦裏的記錄,片刻後搖了搖頭。
“先生,我們這裏今天沒有叫蘇晚寧的病人,也沒有這個名字的預約記錄。”
“不可能!”
陸澈猛地鬆開醫生,聲音陡然拔高。
“她一定來了!你們再查查!是不是名字寫錯了?或者用了別名?”
醫生耐心地再次核對,結果依舊是沒有。
“先生,我們的記錄很準確,今天所有預約的病人裏,確實沒有這個人。”
陸澈踉蹌着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在牆上。
找錯了?
怎麼會找錯?這是唯一的線索了。
他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幹,順着牆壁緩緩滑坐在地。
剛才燃起的希望,此刻碎得徹底,比之前的絕望更讓人窒息。
他雙手插進凌亂的頭發裏,肩膀劇烈地顫抖着。
陳佳站在一旁,看着他崩潰的樣子,眼圈也紅了。
她蹲下身,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
7
再睜開眼睛時,映入眼簾的依舊是慘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熟悉得讓我發笑。
難道天堂竟和醫院長得一模一樣?
還是說,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連閻王爺都嫌我晦氣,不肯收我?
我動了動手指,渾身的無力感還未散去,心口的鈍痛卻輕了許多。
正自嘲着,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位金發碧眼的醫生走了進來,手裏拿着病歷本,臉上帶着幾分歉意。
“蘇女士,很抱歉告知您一個意外。”
“我們醫院的安樂死藥劑出現了批次問題,您注射的藥劑並未生效,只是讓您陷入了深度昏迷。”
藥劑失效了?
我愣了愣,隨即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
連死都這麼難嗎?
我這輩子,親情被父母拿來做交易,愛情被現實碾得粉碎,婚姻成了一場笑話,最後得了絕症,想體面地離開都做不到。
難道我活着就是爲了承受這些無休止的痛苦?連解脫都是一種奢望?
醫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絕望,連忙補充道:
“蘇女士,您先別灰心。在您昏迷的這三天裏,我們爲您做了全面的全身檢查,發現了一個重要的情況。”
“您的胃部病變並非完全不可逆。”
“之前的診斷可能存在誤差,您的癌細胞並未完全擴散,只要盡快進行手術切除病灶,再配合後續治療,痊愈的概率很大。”
痊愈?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我心中積壓已久的陰霾。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卻被醫生按住肩膀。“您現在身體還很虛弱,需要靜養。”
“但請您相信,只要您願意接受治療,您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
很長的路......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道被碎瓷片劃傷的疤痕還隱約可見。
曾經我以爲,我的路只剩下短短三天。
可現在,突然有人告訴我,我還能活着。
活着,是不是就意味着,我還能有機會,彌補一些過去的遺憾?
不,我很快又搖了搖頭。
陸澈已經有了林薇,他們舉行了婚禮,他應該過得很幸福。
我不該再去打擾他的生活,我的存在,對他而言本就是一場災難。
可那一絲求生的本能,卻在聽到痊愈二字時,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我想活着,不是爲了再去糾纏誰。
只是突然覺得,我這輩子活得太憋屈了,或許可以爲自己活一次。
“好,我接受治療。”
接下來的三年,我在瑞士的醫院裏度過了人生中最艱難也最平靜的時光。
手術很成功,化療的過程雖然痛苦,一次次嘔吐、脫發,讓我受盡了折磨,但每次看到檢查報告上越來越好的結果,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三年後,當醫生笑着告訴我,我已經徹底痊愈,可以出院時,我站在醫院的大門口,看着外面明媚的陽光,恍如隔世。
我終於還是選擇了回國。
這裏有我太多的回憶,好的壞的,都刻在骨子裏,逃不掉。
我聯系了陳佳,當她看到我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眼睛瞬間紅了,沖過來一把抱住我,哭得像個孩子。
“阿寧!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我還以爲......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拍着她的背,眼眶也跟着泛紅。
我們找了一家咖啡館坐下,陳佳興奮地跟我講着這三年國內的變化,講着她自己的生活。
可說着說着,她的眼神就變得有些閃躲,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在她開口之前,我先打斷了她。
“別說陸澈的事,我不想聽。”
我怕聽到他和林薇幸福生活的消息,怕知道他早已把我忘得一幹二淨,更怕自己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會再次掀起波瀾。
“只要他過得好,就夠了。”
我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掩飾着眼底的酸澀。
“從前的那些事,都過去了,我不計較了,也不想再提了。”
“阿寧,你......”
陳佳看着我,臉上滿是復雜,“你真的以爲他過得好嗎?”
8
我握着咖啡杯的手頓了頓,沒有說話。
“自從你失蹤後,陸澈瘋了一樣找你。”
“他知道你預約了瑞士那家醫院的安樂死,當天就取消了婚禮,飛了過去,可醫院說沒有你的記錄。”
“這三年,他幾乎跑遍了世界上所有提供安樂死服務的醫院,還有你可能會去的所有地方。”
“從國內到國外,找了整整三年,卻一點你的蹤跡都沒有。”
我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顫抖。
他竟然找了我三年?
“他剛開始的時候,天天躲在你們以前住過的老房子裏,不肯出來。”
“那房子裏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樣,你的照片,你用過的杯子,甚至你當年給他煮長壽面的碗,他都好好收着。”
“他每天就坐在窗邊,看着外面,一言不發,有時候會對着你的照片自言自語,喊你的名字。”
“後來,他就開始自殘。”
“用刀子劃自己的胳膊,用頭撞牆,陸家的人把他強制送到精神病院好幾次,可他每次都能跑出來,跑回那個老房子裏。”
“前幾天我還聽說,他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已經不太認識人了。”
“阿寧,他不是不愛你,他是太愛你了,也太恨自己了。”
“恨自己當年誤會你,恨自己沒有保護好你,恨自己親手把你推開。”
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以爲他會過得很幸福,以爲他早就放下了過去,可沒想到,他竟然過得這麼苦。
我立刻起身,抓起包就往外跑。
我要去找他,我要看看他,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要找到他。
出租車停在熟悉的老小區門口,這裏的一切都沒有變。
我快步跑上樓,推開了門。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讓我瞬間僵在原地。
陸澈蜷縮着身體,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雙目緊閉,氣息微弱。
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着沖過去,跪在他身邊,手抖得幾乎按不住號碼。
我語無倫次地給120報着地址,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陸澈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
我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雙手緊緊攥在一起,祈禱着他一定要平安。
從搶救室出來後,陸澈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過了幾天,轉到了普通病房。
他醒來的時候,看到我坐在床邊,眼神裏滿是難以置信。
“阿寧......”
“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做夢,我真的回來了。”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儀器滴答作響的聲音。
“當年,我不是故意要拋棄你的,我......”
話還沒出口,就被陸澈攔住,他搖了搖頭。
“不重要了阿寧,什麼都不重要了,你能留在我身邊就好。”
我看着他眼底的深情和愧疚,看着他手腕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心裏軟的一塌糊塗。
這麼多年的兜兜轉轉,這麼多的誤會和痛苦,終究還是抵不過心底最深的愛意。
我點了點頭,淚水再次滑落,這一次,卻是幸福的淚。
出院後,陸澈處理了國內的一切,和陸家劃清了界限,也徹底斷絕了和林薇的所有聯系。
他帶着我,再次去了瑞士。
我們在一個風景優美的小鎮定居下來。
這裏沒有世俗的紛擾,沒有過去的陰影。
他每天會陪着我散步,爲我做飯,雖然手藝不好,卻總是學着給我挑出飯菜裏的蔥花。
他會牽着我的手,走遍小鎮的每一個角落。
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而愜意。
我看着身邊這個爲我傾盡所有的男人,心裏滿是安寧。
這輩子,兜兜轉轉,歷經磨難,終究還是等到了屬於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