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教室的百葉窗,在課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蘇晚盯着數學課本上那個孤零零的“集合”定義,視線卻漸漸模糊。紙上的符號化作零散的碎片,又重組爲周五夜晚的畫面:陸嶼站在路燈下,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嘴角微微上揚的模樣。
“蘇晚?蘇晚!”同桌林曉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想什麼呢?臉這麼紅,不會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蘇晚猛地回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書頁邊緣,已經起了毛邊。“沒、沒有,就是有點熱。”她含糊其辭,慌忙抓起筆假裝演算題目,卻在低頭的一刹那,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
籃球場上,陸嶼正躍起投籃。藍色球服被風吹得鼓起,露出少年精瘦的腰身。陽光落在他汗溼的發梢上,折射出細碎的金光。他抬手擦汗時,小臂肌肉繃緊,線條清晰流暢。球進了,他和隊友擊掌,笑起來時眼睛微眯,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蘇晚的目光像是被黏住了,直到上課鈴尖銳地撕裂空氣,她才如夢初醒般收回視線,心髒卻在胸腔裏咚咚直跳,仿佛也要掙脫束縛奔向那個身影。
從那天起,蘇晚的校園生活被一種甜蜜的執念重新編排。她開始繪制一張只有自己知道的地圖,地圖上的每個坐標都與陸嶼有關。
每天早晨,她會提前十分鍾來到食堂,因爲一周的觀察告訴她,陸嶼總是在七點二十準時出現在豆漿窗口。她總是假裝不經意地排在他後面的隊伍裏,實則早已計算好時間。她記得他喜歡往豆漿裏加兩勺糖,記得他買肉包時總會微微皺一下眉,然後還是接過;記得他接過食物時總會對阿姨說聲謝謝,聲音低沉卻清澈。
“又來這麼早?”林曉某天撞見她蹲守在食堂,促狹地用肩膀撞她。
蘇晚捏着飯卡,眼睛卻不時瞟向門口:“這裏的包子好吃嘛。”
“得了吧,上周某人還說食堂包子餡少皮厚,”林曉湊近她耳邊,“到底是包子好吃,還是看買包子的人好看啊?”
蘇晚耳根發燙,作勢要打她,卻在瞥見那個藍色身影時迅速收回手,下意識理了理劉海。
除了早餐時段的堅守,蘇晚還會特意繞遠路,走理科樓旁邊那條栽滿銀杏的小道。因爲周三下午第二節課後,陸總會從那裏穿過,去實驗樓上化學課。她記得他總是獨自一人,耳朵裏塞着白色耳機,單肩挎着黑色書包,腳步不緊不慢。
秋意漸濃,銀杏葉開始泛黃。蘇晚踩着落葉,傾聽腳下細碎的聲響,心裏編排了無數個偶遇時的開場白,卻總是在真正看見他時失去所有勇氣。有時他們擦肩而過,距離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像雨後的青草,又像夏日的海風。這時她總是屏住呼吸,直到他走遠了才敢大口喘息。
最讓她期待的是周五的體育課。陸嶼班上的體育課正好安排在她最討厭的數學自習之前。於是每個周五下午,她都會提前半小時到校,以“去操場背公式”爲借口,實則躲在看台的角落裏,看陸嶼打球。
她發現他打球時很專注,眉頭微蹙,嘴唇緊抿,完全不像平時溫和的模樣。運球時他的手指修長有力,起跳時衣擺掀起,露出一截勁瘦的腰。進球時他會和隊友擊掌,笑容燦爛得讓人移不開眼。
“又來看風景?”林曉某次逮到她,順着她的目光望向籃球場,了然地挑眉,“這‘風景’確實養眼。”
蘇晚紅着臉把數學書舉高,假裝復習:“這裏空氣好。”
“是啊,特別是某人在的時候,空氣都變甜了是吧?”林曉嬉笑着躲開蘇晚的捶打。
這些“偶遇”漸漸無法滿足蘇晚日益滋長的念想。她開始收集一切與陸嶼有關的事物,像一只小心翼翼囤積過冬糧食的鬆鼠。
有一次,她經過陸嶼班級的垃圾桶,看見最上面扔着一沓草稿紙。鬼使神差地,她趁沒人注意時抽走了最上面的一張。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數學公式,字跡清秀工整,角落裏還畫着一個小小的卡通火箭。她把那張紙夾在最厚的詞典裏,每晚寫作業前都要拿出來看一會兒。
通過陸嶼的同班同學陳瑤,蘇晚無意中得知他喜歡一個冷門的英國搖滾樂隊。她跑遍了全市的音像店,終於找到他們最早的一張CD。她把它放在床頭,雖然從未拆封,卻覺得離他的世界近了一點。
甚至運動會結束後,她偷偷跑去陸嶼參加四百米跑的那條跑道,在起跑線附近撿了一片枯黃的落葉,仔細地夾在日記本裏。那本日記漸漸寫滿了與他有關的瑣碎:今天他在食堂吃了什麼、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和誰說了話、心情似乎很好或是不太好...
最讓她珍視的是一次圖書館的偶遇。
那是月考前的周末,圖書館裏坐滿了復習的學生。蘇晚抱着參考書穿梭在書架間,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陸嶼趴在靠窗的桌子上睡着了。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的睫毛很長,在眼下遮出一小片陰影。一本厚厚的物理參考書攤開在他手邊,手指還無意識地壓着書頁。
蘇晚屏住呼吸,悄悄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她拿出筆記本和習題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他:他微微顫動的睫毛,隨着呼吸輕輕起伏的肩膀,還有那雙修長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指關節分明。
她注意到他戴着一塊黑色的運動手表,表帶有些磨損了;看到他右手食指上有一個淺淺的墨水印;發現他左耳耳垂上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痣。這些細節像珍貴的寶石,被她一一收藏進記憶的寶盒。
時間悄然流淌,圖書館裏只有書頁翻動和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蘇晚終於鼓起勇氣,假裝不小心把橡皮掉到地上。彎腰撿拾時,她離他更近了,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清爽得像夏天的風,混合着陽光曬過布料的暖香。
就在她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時,陸嶼突然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的瞬間,蘇晚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陸嶼愣了一下,隨即揚起一個略帶睡意的微笑:“這麼巧,你也來復習?”他的聲音因爲剛睡醒而有些沙啞,低沉得讓蘇晚耳根發麻。
蘇晚趕緊坐直身子,手忙腳亂地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書本:“嗯,下周要月考了。”她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有顫抖得太明顯。
陸嶼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我居然睡着了……復習物理真是太催眠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看向蘇晚攤開的習題冊,“你在做數學?”
“嗯,”蘇晚點頭,突然靈光一現,指着一道她其實會做的題,“這道題我不太明白,你能幫我看看嗎?”
陸嶼接過習題冊,仔細看了一會兒:“這個啊,其實很簡單。你看,首先要把這個函數分解……”他耐心地講解起來,聲音壓得很低,怕打擾到周圍的人。
蘇晚湊近些去聽,那股清爽的洗衣液味道更加清晰了。她看着他的手指在紙上劃過,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看着他的喉結隨着說話輕輕滾動;看着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這一刻,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的聲音和陽光流淌的軌跡。
“——這樣明白了嗎?”陸嶼講完,抬頭看她。
蘇晚其實根本沒聽進去多少,但還是用力點頭:“明白了,謝謝你。”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你講得比老師還清楚。”
陸嶼笑了,兩顆虎牙若隱若現:“可能是因爲我剛睡醒,腦子特別清醒吧。”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學習上的事,陸嶼分享了他的復習方法,蘇晚則推薦了自己覺得好用的參考書。對話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但對蘇晚來說,每一個字都珍貴無比。
當圖書館的鍾聲宣告下午結束時,蘇晚感到一陣不舍。她慢吞吞地收拾東西,希望時間能過得再慢一點。
“一起走吧?”陸嶼突然提議,一邊把書塞進背包,“天快黑了,女生一個人不安全。”
蘇晚的心跳又一次失控了。她點點頭,生怕說錯一個字就會打破這如夢的時刻。
走出圖書館,夕陽正好,將整個世界染成金色。他們並肩走在銀杏道上,落葉在腳下發出清脆的響聲。陸嶼說起即將到來的籃球聯賽,蘇晚則分享了班級裏準備文藝匯演的趣事。對話時而流暢,時而有些微妙的停頓,但始終沒有完全中斷。
在分岔路口,陸嶼朝她揮手告別:“月考加油。”
“你也是。”蘇晚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燙得驚人。
那天晚上,蘇晚在日記本裏寫下這樣一段話:
“今天在圖書館,他睡着的時候,陽光落在他臉上,我數了他的睫毛。一百二十七下心跳後,他醒了。他對我笑,給我講題,聲音很低,怕打擾到別人。我們一起走回家,在銀杏路上。他說月考加油。我想我喜歡他,比喜歡春天第一朵花開還要喜歡,比喜歡夏夜最亮的星星還要喜歡。這種喜歡,像是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甜蜜又煎熬。”
合上日記本,她望向窗外,夜空中有星星閃爍。明天又會有新的“偶遇”,新的小心動,新的值得珍藏的瞬間。想到這裏,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連夢裏都是陽光和洗衣液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