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檔案室的燈光昏黃,陳辯和林悅對坐在厚重的橡木桌前,中間攤開着從內部監察處借調來的人事檔案。老舊的空調發出低沉的嗡鳴,爲這個充滿塵封秘密的空間更添幾分壓抑。
"看這裏的調動記錄。"林悅指着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王建國在趙家案結案後的三年內,先後提拔了十二名直接參與案件調查的下屬,這些人的晉升速度都明顯異常。"
陳辯的指尖在名單上一個名字處停頓:"技術科科長劉東,當年只是普通技偵人員。經他手出具的趙家案物證鑑定報告,存在三處關鍵時間邏輯矛盾。"
"治安支隊副隊長張志強,案發時是現場勘查的新人。"林悅調出另一份檔案,"他的晉升速度比同期快了整整四年,而他的直系領導就是王建國。"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這些發現正在印證趙明宇的指控——王建國確實在系統內部編織了一張龐大的關系網。但更令人不安的是,這張網的規模和嚴密程度遠超他們的想象。
"目前這些都還只是間接證據。"陳辯合上檔案,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我們需要更直接的證據鏈。"
林悅從隨身包裏取出一個加密U盤:"技術科的小李今早偷偷給我的。他冒險調取了王建國任職期間的特別經費審批記錄。"
插入U盤,屏幕上呈現出一張復雜的資金流向圖。數筆大額款項以"特殊項目經費"的名義撥給各個部門,最終卻都流入幾個可疑的私人賬戶。
"這些賬戶的開戶人..."陳辯俯身細看,"都是已經離職的警隊人員。"
"更準確地說,是'被離職'。"林悅調出另一份離職人員名單,"這些人都在趙家案調查期間接觸過核心證據,案結後都以各種理由陸續離開警隊。"
線索正在逐漸串聯成型。王建國不僅用金錢收買在職人員,還通過各種手段讓關鍵知情者"被消失"。這個共犯結構的精密程度令人不寒而栗。
"還有一個重要發現。"林悅的聲音壓低,"我比對了所有涉案人員的銀行流水,發現他們都在同一個離岸賬戶有資金往來。"
陳辯立即警覺:"能追蹤到這個賬戶的持有人嗎?"
"暫時不能,對方用了多層僞裝。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個賬戶的最終受益人..."林悅停頓了一下,神色凝重,"很可能就是趙明宇父親生前正在調查的那個腐敗網絡的核心人物。"
這個發現讓案件的嚴重性再次升級。如果牽扯到境外洗錢和更龐大的腐敗網絡,那麼趙家案可能真的只是冰山一角。
當晚,陳辯獨自來到市局地下證物庫。憑借特別調查員權限,他調取了趙家案的全部原始物證登記記錄。在泛黃的紙質檔案中,一個被標記爲"已銷毀"的條目引起了他的注意。
"數字存儲設備(已損壞)"——登記時間是案發後第三天,銷毀經辦人籤着王建國的名字。
陳辯立即找來當晚的值班證物管理員:"這個數字設備,確定已經銷毀了嗎?"
年邁的管理員推了推老花鏡,在系統中查詢良久:"電子記錄顯示已銷毀,但按照規程應該有的銷毀見證記錄和影像資料都不存在。這很不尋常。"
"能查到最後的經手人詳情嗎?"
"是王建國副局長親自辦理的銷毀手續。"管理員壓低聲音,"當時他還只是刑警隊長。因爲這個案子辦得'漂亮',後來才破格提拔的。"
可疑的痕跡越來越多。一個普通的損壞證物,爲什麼要刑警隊長親自監督銷毀?除非裏面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次日上午,陳辯再次來到拘留所會見室。趙明宇比上次見面時更加消瘦,但眼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
"你們查到那個數字設備了。"趙明宇開門見山,仿佛能洞悉陳辯的思緒。
陳辯並不意外:"你知道那裏面存儲的是什麼?"
"我父親收集的全部證據。"趙明宇的聲音因壓抑的憤怒而微微發顫,"足以讓半個警局的人銀鐺入獄的證據。"
"你如何得知這些?"
趙明宇露出一個苦澀的冷笑:"因爲我親眼看見王建國把它從現場帶走。"
這句話如同重擊。陳辯終於明白,爲什麼趙明宇的復仇如此執着而決絕。
"那天晚上..."趙明宇的眼神變得空洞,"我躲在書房的暗櫃裏,親眼看見王建國在翻查我父親的書桌。他找到那個存儲設備後,對着耳麥說:'證據到手,可以收網了。'"
陳辯感到脊背發涼:"然後呢?"
"然後就是槍聲。"趙明宇閉上雙眼,"我父母的求救聲,我妹妹的哭喊聲...等我終於鼓起勇氣爬出來時,只看到滿地的鮮血和倒在血泊中的家人。"
會見室裏陷入死寂。陳辯能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也能聽到趙明宇極力壓抑的抽泣。
"這十年來..."趙明宇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我每天都在想,如果當時我勇敢一點,如果我能沖出去..."
"那你也會死。"陳辯輕聲說。
"也許吧。"趙明宇苦笑,"但至少比現在這樣行屍走肉般地活着要好。"
離開拘留所時,陳辯的心情異常沉重。如果趙明宇的證詞屬實,那麼王建國就不僅僅是瀆職那麼簡單,而是直接參與了謀殺案。
然而,就在他們以爲接近真相時,一個新的發現讓一切再次陷入迷霧。
林悅在梳理王建國的通訊記錄時,發現了一個可疑的未登記號碼。這個號碼在案發前後與王建國頻繁聯系,但在案發後就徹底停用了。
"我追蹤了這個號碼的注冊信息。"林悅的臉色蒼白,"是用虛假身份辦理的。但是..."
"但是什麼?"
"我比對了基站定位數據。"林悅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這個號碼的常用地點,就在趙明宇當時就讀的大學附近。"
陳辯怔住了:"你的意思是..."
"我懷疑,"林悅深吸一口氣,"這個號碼的實際使用者,很可能就是趙明宇本人。"
這個發現顛覆了所有的既有推測。如果趙明宇與王建國早就相識,如果他們的關系並非簡單的復仇者與凶手,那麼整個案件的性質就將被完全改寫。
當晚,陳辯在辦公室裏徹夜未眠。他來回踱步,腦海中反復推敲着所有的線索和證詞。凌晨時分,他突然意識到一個被忽略的關鍵細節。
他立即打開電腦,調出趙明宇的銀行流水記錄。在2008年4月——案發前一個月——有一筆五萬元的匯款,匯出賬戶正是王建國妻子名下的一個秘密賬戶。
真相的輪廓開始浮現,卻比想象中更加黑暗復雜。趙明宇與王建國之間,似乎存在着某種不爲人知的隱秘關聯。
而陳婉的遇害,很可能就是因爲她無意中觸及了這個秘密。
次日上午,陳辯和林悅再次來到醫院病房。王建國看到他們時,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冷笑。
"看來你們終於摸到門路了。"他的聲音中帶着令人不安的嘲諷,"但你們真的準備好面對全部的真相了嗎?"
在這個由層層謊言編織的迷宮中,每個人都戴着精心設計的面具。而現在,這些面具正在一片片剝落,露出底下更加錯綜復雜的真相。
陳辯清楚地意識到,他們正在逼近一個危險的臨界點。一旦跨越,可能就再也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