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沉淵那一個冰冷的“好”字,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場中每一個人的心上。
軍醫白修德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麼,可看到霍沉淵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終只能化作一聲長長的、充滿屈辱和不甘的嘆息,退到了一旁。
將軍已經金口玉言,他一個軍醫,再無反對的餘地。
周圍的士兵們,也都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眼神看着蘇雲暖。
他們想不通,將軍爲何會同意如此荒唐的賭約。
更想不通,這個女人,到底哪來的底氣,敢用自己和孩子的命,去賭一頭必死的狼。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燈一樣,死死地釘在蘇雲暖身上,有同情,有譏諷,有好奇,更有等着看她如何收場的冷漠。
蘇雲暖感受到了這些目光,但她已經無暇顧及。
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生命之泉】是神藥,但直接拿出來,太過驚世駭俗,根本無法解釋來源。
唯一的辦法,就是借着熬粥,將它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去。
用食物來救治,既符合她廚子的身份,也最不容易引人懷疑。
她沒有浪費一分一秒,在霍沉淵點頭的瞬間,便立刻抬起頭,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語氣說道:
“我需要一口小鍋,一捧柴,一瓢清水。”
她的要求簡單到讓人發笑。
就憑這些東西,救一頭被軍醫判了死刑的功勳戰狼?
王大錘第一個沒忍住,紅着眼睛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麼?雪風都要死了,你還要在它面前生火做飯來羞辱它嗎!”
蘇雲暖沒有理會他的質問,只是靜靜地看着霍沉淵。
她知道,這裏唯一能做主的人,只有他。
霍沉淵的眼神在她蒼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同寒潭,看不出任何情緒。
最終,他對着身旁的一名親衛,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給她。”
親衛不敢怠慢,立刻轉身去取東西。
很快,一口行軍用的小黑鍋,一小捆幹柴,和一個裝着清水的水囊被送了過來。
蘇雲暖將懷中熟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給身邊一個看起來面善些的大嬸,輕聲囑咐了幾句,便在衆人圍觀的中心,沉默地蹲下身,開始生火。
她的動作很慢,甚至有些笨拙。
這具身體太虛弱了,撿幾根柴火都讓她有些喘。
但她的神情,卻異常專注。
火苗“噗”地一下燃起,橘紅色的光,映着她瘦削的臉頰,在那雙沉靜的眸子裏,跳動着一簇不容置疑的火焰。
她將清水倒入鍋中,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緩緩地將手伸進了自己那件破舊外套的內側口袋裏。
這個動作很自然,就像是從口袋裏取什麼隨身的東西一樣。
在她的意念操控下,系統背包裏的那袋【靈谷】,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她的掌心。
她掏出了一把米。
那米粒,看上去比尋常的米要更加飽滿一些,色澤瑩潤,在陽光下仿佛透着一層淡淡的光暈。
但在這粗糲的蠻荒之地,沒人會去仔細分辨米的好壞。
在他們看來,這不過就是一把普通的米而已。
蘇雲暖將米粒倒入鍋中,蓋上簡陋的鍋蓋,便不再有任何動作,只是安靜地蹲在火堆旁,控制着火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周圍的空氣,壓抑得仿佛要凝固。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她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軍醫白修德抱着雙臂,站在遠處,臉上掛着一絲毫不掩飾的冷笑,等着看她如何自取其辱。
霍沉淵依舊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雕,目光深沉,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很快,鍋裏開始冒出絲絲白色的蒸汽。
一股奇異的香味,開始隨着蒸汽,若有若無地飄散開來。
那不是普通米粥的香味。
那股味道,清冽、甘甜,帶着一種仿佛來自山川田野最深處的、純淨的生命氣息。
僅僅是聞到一絲,就讓人覺得腹中的飢餓感被撫平了,渾身的疲憊都仿佛減輕了幾分。
“咕嘟……”
不知是誰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緊接着,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那些常年征戰、食不果腹的士兵們,何曾聞過如此誘人的香氣?
那香味仿佛帶着魔力,鑽進他們的鼻孔,勾起了他們最原始的食欲。
就連一直冷着臉的白修德,都不由自主地翕動了一下鼻翼,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這是什麼米?爲何會有如此異香?
而原本在婦人懷中因爲飢餓和疾病而哼哼唧唧的兩個孩子,在聞到這股味道後,竟然也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小小的眉頭舒展開,仿佛陷入了安穩的夢鄉。
香味,越來越濃鬱。
鍋裏傳來了“咕嘟咕嘟”的翻滾聲。
蘇雲暖知道,時機到了。
她站起身,以一個要去查看鍋內情況的姿勢,自然地側過身,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擋住了大部分人的視線。
就是現在!
她的心念一動。
“系統,使用【生命之泉】,滴入鍋中!”
“再用一點點【百味神廚調料包】裏的提鮮香料!”
在她下達指令的瞬間,系統背包裏,那個裝着翠綠色液體的小水晶瓶微微一晃,一滴凝如翡翠的液體憑空出現,悄無聲息地,精準地落入了翻滾的粥中。
同時,一小撮肉眼幾乎看不見的、如同星塵般的粉末,也隨之撒入。
兩者入鍋,沒有激起任何波瀾,瞬間便與乳白色的米粥融爲一體。
沒有任何人察覺到這萬分之一秒內發生的事情。
然而,粥的香氣,卻在這一刻,發生了驚人的質變!
如果說之前的香味是清冽甘甜,那麼現在,這股香味就變得醇厚而富有層次,仿佛蘊含着天地間最本源的生命力,濃鬱到幾乎化爲實質!
那香味霸道地沖散了空氣中所有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如同一只溫柔而有力的大手,撫慰着在場每一個人的靈魂。
“天啊!這是什麼味道!太香了!”
“我……我感覺我身上的傷口都不那麼疼了……”
“光是聞着,就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氣!”
士兵們徹底失態了,一個個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口不起眼的小黑鍋,喉結上下滾動,眼神裏充滿了渴望。
蘇雲暖揭開了鍋蓋。
一股更加濃鬱的白霧蒸騰而起,其中粥已熬得十分粘稠,米粒開花,粥水晶瑩,散發着誘人的光澤。
她用一只軍隊裏最粗糙的木碗,盛了小半碗,然後端着碗,一步步走向了那頭瀕死的巨狼。
“嗷嗚……”
雪風似乎也聞到了這股味道,它那原本已經灰暗絕望的金色狼眸裏,竟然透出了一絲對生存的渴望。
但身爲頭狼的警惕和驕傲,讓它在蘇雲暖靠近時,還是本能地齜起了牙,發出了虛弱的威脅聲。
“雪風,別怕……”
跪在一旁的王大錘,此刻早已忘記了質疑,他看着蘇雲暖手中那碗粥,像是看到了救命的仙丹,聲音都帶着顫抖。
蘇雲暖沒有理會雪風的威脅。
她只是蹲下身,將那碗粥,慢慢地,遞到了雪風的嘴邊。
雪風的鼻子劇烈地抽動着。
理智告訴它要拒絕,但那股來自食物最深處的、蘊含着磅礴生命力的香氣,卻在瘋狂地沖擊着它最後的防線。
它的身體,渴望着這股力量!
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注視下,雪風終於放棄了抵抗。
它緩緩地,試探性地,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碗沿的粥。
就是這一口。
那溫潤醇厚的粥水一入喉,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而強大的力量,瞬間順着它的食道,涌向了四肢百骸!
仿佛久旱的土地,終於迎來了甘霖的滋潤!
雪風那金色的狼眸,猛地一亮!
它不再猶豫,立刻大口大口地,將碗裏的粥舔舐得一幹二淨,甚至連碗壁都舔了好幾遍,意猶未盡。
一碗粥,見底。
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雪風,等待着奇跡,又或者……是等待着一個笑話的最終結局。
然後,奇跡,就在所有人的眼前,以一種最震撼、最無可辯駁的方式,發生了。
最先發生變化的,是雪風的呼吸。
它那原本微弱到幾乎要停止的喘息,在喝下粥後不到十個呼吸的時間裏,變得清晰、平穩,繼而沉穩有力!
緊接着,是它身上那些恐怖的傷口!
那幾道深可見骨、不斷向外滲着黑血的傷口,流血的速度,竟然以肉眼可見的方式,迅速減緩、變慢,最後……徹底停止了!
甚至連傷口周圍那些已經發黑腐爛的皮肉,顏色都開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由黑轉紅,恢復了正常的血色!
“不流血了!雪風不流血了!”王大錘第一個發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尖叫,他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天!天哪!這……這怎麼可能!”
“活了……真的活過來了!”
“神跡!這是神跡啊!”
圍觀的士兵們,徹底炸開了鍋!他們臉上的表情,從呆滯,到錯愕,再到狂熱的震驚!
他們看着躺在地上呼吸平穩、甚至已經有力氣晃動尾巴的雪風,又看看那個端着空碗、神情平靜的女人,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都被徹底顛覆了!
白修德臉上的冷笑,早已凝固。
他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雙眼圓瞪,死死地盯着雪風身上那明顯好轉的傷勢。
他沖了過去,不顧一切地蹲下身,用顫抖的手檢查着雪風的傷口,嘴裏翻來覆去地喃喃自語: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藥理不通,醫理不通啊……一碗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行醫數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這已經超出了他所有對醫學的認知,近乎於巫蠱神術!
然而,全場最受震動的,還是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男人。
霍沉淵。
他站在那裏,如同一座亙古不變的冰山。
可現在,這座冰山之上,終於出現了一道清晰可見的裂痕。
他那雙向來看不到底的眼眸裏,掀起了滔天巨浪!瞳孔因爲極致的震驚而微微收縮!
他的視線,如同兩道利劍,從奇跡般好轉的雪風身上,猛地轉移到了蘇雲暖的身上。
震驚。
不解。
探究。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深深的忌憚。
他盯着她,仿佛是第一次認識這個與他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女人。
她還是那副瘦弱的樣子,可身上那股平靜淡然的氣質,卻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神秘的光環之下。
一碗看似普通的粥,竟然真的能起死回生?
她……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