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暖的視線,死死釘在角落那塊黑乎乎的幹餅上。
記憶中,這是昨夜原主與霍沉淵那場歇斯底裏的爭吵後,他留下的。
那不是給予,是丟棄。
像是在打發一只糾纏不休的野狗。
她的胃部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絞痛,那是飢餓到極致的信號。這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着需要能量。
可她沒有立刻去撿那塊餅。
因爲她知道,僅靠那一點點,救不了孩子的命。尤其是知暖,她現在高燒昏迷,需要的不是這種能硌掉牙的硬餅,而是溫熱的、能補充水分的流食。
水……
她需要水!
蘇雲暖強撐着身體,在破舊的營帳裏翻找起來。最終,她只在一個破了口的陶罐底部,找到了一點點殘存的冰碴。
連一口都不到。
她小心翼翼地將陶罐抱在懷裏,試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體溫,將那點冰碴融化。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遲。
懷裏的陶罐依舊冰冷,而草席上,女兒知暖的呼吸聲,似乎又微弱了幾分。
就在蘇雲暖心急如焚,幾乎要被絕望淹沒時——
“譁啦!”
營帳的簾子被一股粗暴的力道猛地掀開,裹挾着風雪的寒氣瞬間倒灌進來,將帳內僅存的一絲暖意都沖刷得幹幹淨淨。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出現在帳門口。
他身穿玄色勁裝,外面罩着一件磨損嚴重的黑色大氅,肩上還落着未化的雪花。身形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筆直、鋒利,帶着一股常年征戰沙場才能磨礪出的鐵血煞氣。
哪怕只是站在那裏,那股無形的壓迫感,也足以讓整個營帳的空氣都凝固住。
霍沉淵。
她的夫君,北境的戰神,如今的流放罪將。
他的臉,如同北境萬年不化的冰川,棱角分明,冷峻得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那雙深邃的眼眸,更是像兩潭結了冰的寒潭,掃過帳內的一切。
他的目光從蜷縮在草席上的兩個孩子身上一掠而過,沒有絲毫停留,仿佛那只是兩件無關緊要的物件。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蘇雲暖的身上。
那眼神裏,沒有丈夫對妻子的溫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只有毫不掩飾的、深入骨髓的厭惡與不耐。
蘇雲暖的心髒,不受控制地抽緊了。
這是一種來自原主身體的本能反應。原主曾瘋狂地愛戀着這個男人,這份愛在流放的苦寒中,早已扭曲成了怨毒和癡纏。
但現在,這具身體裏的靈魂,是蘇雲暖。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霍沉淵似乎並未察覺她的異樣,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東西,黑乎乎的,正是那種軍中特制的、又幹又硬的肉餅。那是爲了方便攜帶和儲存,用最粗劣的面粉混合着不知名的肉幹壓制而成的,硬得可以當石頭使。
他沒有走近,更沒有將餅遞到她手上。
他只是手臂一揚,隨手將那塊幹餅扔在了地上。
“咚。”
幹餅落在蘇雲暖腳邊的塵土裏,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還濺起了一小撮灰塵。
那個動作,輕慢到了極點,充滿了羞辱的意味。
像是施舍。
隨即,他冰冷的聲音響起,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沒有半點起伏:
“吃了。”
說完這兩個字,他便準備轉身離去,多一秒都不願在這裏停留。
這就是他們夫妻間的日常。
他每天會例行公事般地送來一塊果腹的幹餅,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而原主,則會抓住這個機會,或哭或鬧,或咒罵或哀求,將這裏變成一場令人煩躁的鬧劇。
霍沉淵已經做好了準備,迎接意料之中的歇斯底裏。
然而,今天,預想中的哭鬧並沒有發生。
身後,一片死寂。
只有風聲,和帳篷被吹得獵獵作響的聲音。
霍沉淵的腳步,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停頓。
他緩緩轉過身,帶着一絲疑惑和更深的不耐,再次看向帳內的女人。
只見蘇雲暖依舊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她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塊掉落在塵土裏的幹餅上。
在霍沉淵冰冷的注視下,她動了。
她俯下身,動作很慢,很艱難,仿佛每動一下,都在和全身的虛弱做着對抗。她的手在發抖,卻異常堅定地伸向了那塊幹餅。
撿起來了。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塊沾着灰塵的、象征着屈辱的幹餅,緊緊地攥在了手心裏。
然後,她緩緩抬起了頭,看向霍沉淵。
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霍沉淵的心,竟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不再是過去的癡纏,沒有瘋魔般的愛意,也沒有歇斯底裏的怨恨。
那雙曾經總是盛滿淚水和祈求的眸子,此刻,竟是一片沉寂的、令人心驚的平靜。
就像是一口枯井,深不見底,再也映不出他的身影。
那是一種純粹的、徹底的陌生。
仿佛他霍沉淵,於她而言,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這種感覺……很不對勁。
霍沉淵的眉頭,不受控制地蹙了起來。他習慣了她的糾纏與吵鬧,卻從未想過,她會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這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
是被無視的錯愕?還是……別的什麼?
他不知道。
他只是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像往常那樣,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蘇雲暖卻沒有再理會他。
她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在浪費力氣。她抱着懷裏那冰冷的陶罐,拖着虛弱的身體,一點點地挪回到草席邊。
孩子。
現在,她的世界裏,只剩下這兩個命懸一線的孩子。
霍沉淵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將陶罐裏的那點冰碴水喂進兒子的嘴裏,又笨拙地用自己的額頭去貼女兒的額頭,眸色愈發深沉。
她……到底怎麼了?
是病得更重了,還是又在盤算着什麼新的花招?
最終,他還是壓下了心頭那絲怪異的感覺,將之歸結爲這個女人 очередной 的惺惺作態。
他冷哼一聲,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去。厚重的門簾落下,再次將這個小小的營帳,隔絕成一個被世界遺忘的孤島。
霍沉淵的離開,沒有帶給蘇雲暖任何情緒波動。
她現在沒時間,也沒精力去思考那個男人。
她低頭,看着手中的幹餅,又看了看懷中呼吸越來越弱的女兒,心如刀割。
餅硬得像石頭。
女兒滾燙的身體,卻軟得像一灘泥。
她用指甲,費力地從幹餅上摳下來一小塊碎屑。
她先是嚐試着將碎屑放進兒子霍予安的嘴裏,小家夥還有些意識,立刻痛苦地皺起小臉,無力地搖着頭,根本咽不下去。
蘇雲暖又試着去喂女兒,可霍知暖雙唇緊閉,已然全無反應。
怎麼辦?
怎麼辦!
絕望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着她剛剛建立起來的防線。
一個瘋狂的念頭,涌上了她的心頭。
她將那一小塊餅屑,放進了自己的嘴裏。
幹澀、粗糲、帶着塵土的腥氣。
那餅屑一入口,便瘋狂地吸幹了她口腔裏僅有的一點津液,讓她本就幹裂的嘴唇,瞬間又裂開了幾道口子,滲出血來。
她忍着疼,強迫自己分泌出唾液,用舌頭艱難地碾磨着那粒堅硬的碎屑。
她想用自己的嘴,將它泡軟、磨碎,再喂給孩子。
就像那些最原始的、最本能的母獸一樣。
然而,這根本是徒勞。
那點碎屑混合着她的唾液和血絲,變成了一小團黏糊糊、充滿怪味的糊狀物,別說喂孩子,連她自己都想吐。
“噗——”
她終究是沒忍住,將那口東西吐在了地上。
失敗了。
徹底失敗了。
她渾身的力氣,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抽空。她無力地癱坐在草席上,懷裏抱着女兒越來越微弱的身體。
她能感受到,那小小的生命之火,正在一點一點地熄滅。
她這個頂級的米其林大廚,這個曾經能化腐朽爲神奇的廚神,此刻,卻連一塊最簡單的餅都處理不了。
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巨大的無力感和心痛,像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眼淚,終於決堤。
不是爲自己,而是爲懷裏這個即將逝去的小生命。
一滴滾燙的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滑落,穿過冰冷的空氣,“啪嗒”一聲,精準地滴在了女兒霍知暖滾燙的眉心。
就在這一刻——
“叮——”
一道極其細微,卻又清晰無比的電子提示音,毫無預兆地,在蘇雲暖的腦海深處響了起來。
緊接着,一行泛着柔和白光的、只有她能看見的虛擬文字,如同憑空出現一般,懸浮在了她的眼前。
【檢測到宿主強烈的求生及育幼意願,符合綁定條件……】
【萬界寵物美食直播系統,正在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