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路並不好走,更何況喬盈的腦袋還受了傷,身體過於疲倦,她的腦袋不禁隱隱作疼,但她不敢停,生怕那些黑衣男人會追上來。
她的腳步越來越不穩,腳底板被磨得生疼。
但不管她是走得快,還是走得慢,少年的步伐始終是不急不緩,喬盈幾次回頭看他,擔心他會摔倒,但出乎意料的是,他走得很好。
就像是不久之前在地牢裏一樣,燭火滅了之後,一片漆黑,他能在絕對黑暗的環境裏牽着她繞過那些黑衣人逃出來,或許正是因爲他看不見,所以他才有了不需要光,也能如履平地的本事。
下山的路還不知有多長,正是深秋時節,夜色裏更是淒冷。
少年能感覺到牽着自己的手有些冷了,他反而更是生出了好奇,她還能撐上多久。
丟了他這個累贅,她活命的機會不是會更大嗎?
忽而,他的另一只手被抓住,她的帕子擦拭着他的手,勉強算是保持了幹淨。
“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呢,吃點東西填填肚子,補補體力吧。”
他被擦幹淨的手裏,塞進來了半個饅頭。
這還是喬盈之前藏起來的饅頭,雖說又冷又硬,幹巴巴的,很是難吃,但都這種條件了,也沒有資格讓她挑剔。
喬盈咬着另一半的饅頭,與他閒聊,“我叫喬盈,你叫什麼?”
少年的指腹輕輕摩挲着饅頭粗硬的表皮,隨後送到嘴邊咬了一口,含笑說道:“沈青魚。”
“青魚……”喬盈一笑,“很好聽的名字。”
他但笑不語。
喬盈又問:“你被莫名其妙的抓上山,你的家人一定會很擔心吧?”
他說:“我沒有家人。”
喬盈慌忙道:“抱歉。”
沈青魚搖頭,脾氣極好,“沒關系。”
喬盈說道:“我不記得過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家人,他們是不是有在找我。”
“一個人也很好。”
喬盈怕提起他的傷心事,不再提起家人這個話題,走了不知有多久,終於看到了遠處的燈火。
她興奮的道:“我們到山腳了,前面是鎮子,我們快些走吧!”
少年微笑,“嗯。”
喬盈原本都要撐不下去了,忽然看見了曙光,她亢奮起來又有了動力,循着光點的方向而去。
深夜裏的鎮子很安靜,也就只有幾棟房子裏隱約有燈光亮起。
喬盈盡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儀表,再看向沈青魚,說了一聲:“我們不要嚇到別人,我幫你整理一下。”
沈青魚又咬了一口沒有吃完的半塊饅頭,唇角揚起,輕輕點頭。
喬盈伸出手,注意到了自己右手上的傷口流出來的血還在,改爲用左手把他的白發整理了一番,觸感比她想象的還要柔軟,十分舒服。
她最後給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隨後清清嗓子,又鼓起勇氣,敲響了一間亮着燈的屋子。
沒一會兒,屋子裏傳來男人的聲音:“誰這麼大晚上來敲門啊?”
大門打開,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露了面,見到屋子外面站着的年輕男女,再注意到年輕男人那滿頭白發,他被嚇了一跳。
“鬼啊!”
“不是鬼,我們是人。”喬盈站在了沈青魚身前,慌忙解釋,“我們是兄妹,路上遇到了劫匪,好不容易逃了出來,卻迷了路。”
她又道:“大哥不要誤會,我兄長只是生了病,所以模樣才有些異於常人,他絕對不是壞人。”
裏面又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大郎,有客人來了嗎?”
面貌溫婉的女人抱着襁褓裏的嬰兒走出來,見到門口的兩個陌生人,再見到容貌特殊的沈青魚,她也有些畏懼,躲在了丈夫身後,“大郎,他們是什麼人?”
大郎安撫的拍了拍妻子的手,“三娘,他們是剛從劫匪手裏逃脫的兄妹,不是壞人。”
喬盈明豔漂亮,身上衣服首飾都頗爲名貴,只是模樣有幾分狼狽。
沈青魚雖是白發如雪,又眼覆白綾,但面上帶笑,很是溫和友善,反倒是讓人忍不住生出同情他身有殘缺這回事。
喬盈摘下了自己發間鑲嵌着寶石的珠釵,送到了三娘手裏,“我們實在是沒有別的去處了,二位能否收留我們一晚,這就當做是我們的報酬,可好?”
大郎與三娘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心軟的點了點頭,只不過他們家條件也不好,也只能臨時收拾出一間雜物房,再打了地鋪,讓他們勉強應付一晚。
好在這對夫妻也是老實人,喬盈的那支珠釵太貴重,見喬盈的衣裳髒的很,三娘特意拿出了一件沒有怎麼穿過的衣服給喬盈換上。
與喬盈相比,沈青魚則是幹淨多了。
喬盈簡單的洗漱過後,換上那身藍色的棉布衣裙,坐在地鋪上,又把身上值錢的東西全都取下來放進手帕裏包着,心底裏估摸着應該可以換上一點錢,再一抬頭,見到了坐在一旁的少年。
沈青魚仿佛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偏過臉來,緩緩揚起唇角一笑。
他實在是安靜,沐浴在溫暖的燭光裏,幹淨清澈,不似真人。
喬盈把東西收好,她往他的身邊挪了挪,小心的問:“那個,條件有限,如果你介意的話——”
他笑,“我不介意。”
只有一床被子,一個地鋪,他們只能睡一起。
喬盈躺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看向了旁邊的人。
他們之間隔着一些距離,但這距離也算不得遠。
喬盈瞥見他的白發散落,像揉碎的月光,側臉線條清透得近乎易碎,連呼吸時發梢輕顫的模樣,都好看得讓人不敢出聲。
她的目光剛在那抹白上頓了片刻,他忽然含着笑意道:“你對我很好奇嗎?”
喬盈一時接不上話。
他說:“你時常會盯着我看。”
覆着的白綾投出淺淡陰影,明明遮住了最該藏着情緒的地方,可側臉下頜的弧度、唇角殘留的笑意,卻讓他整個人都透着種易碎又驚豔的漂亮。
他道:“既不像是山上的人那般厭惡,也不像是這戶人家的恐懼,你看着我的時候,目光很奇怪。”
喬盈說:“必須要因爲厭惡或是恐懼,才能盯着你看嗎?”
沈青魚似乎是來了點興趣,終於側過臉來對着她的方向,也好似是在“看”着她,“不是厭惡,也不是恐懼,還能因爲什麼呢?”
“因爲你好看。”
沈青魚唇角的笑意再次微頓。
喬盈欣賞了一番美顏,她舒服的閉上了眼,慢慢的說道:“好看的東西本就該讓人多看幾眼,就像山頂的雲、檐角的月,難道看它們還要找個厭惡或恐懼的理由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拉了拉被角,輕聲細語,“希望有了充足的睡眠後,明天醒來我也能變得更好看。”
她又累又困,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沈青魚卻全無睡意,不過才和她相識短短時間,她已經接二連三的做出了讓他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這種似乎無法掌控的感覺,很不好受。
進入夢鄉的人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身子微顫,眉頭緊蹙,那只受傷的手抓緊了被子,又有把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蹦出鮮血的趨勢。
她呼吸急促,正深陷噩夢不可自拔。
過了許久,沈青魚終是伸出去手,指腹輕點她的額間,下一刻,他涼薄的輕笑。
“本還以爲是個膽大的,殺個人罷了,竟然就能把你嚇成這樣。”
在地牢裏,那個被她捅了脖子的男人倒在血泊裏睜大眼睛看着她的模樣,不斷的在她的夢裏浮現。
不知何故,這個不斷循環的噩夢驀然被白霧彌漫,在白茫茫的天地裏,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喬盈的眉頭慢慢舒展,抓着被子的手放鬆,急促的呼吸恢復綿長緩慢,噩夢不再,她或許能做個好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