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個整理師。”我微笑,遞上準備好的名片。
“幫人從物品的混亂裏,理清生活的秩序。”
她接過名片,皺了皺眉,“聽起來很玄乎。”
“不算玄。我只是相信,一個人的居住空間,就是他內心的外在投射。”
我頓了頓,看着她眉間化不開的倦色,
“尤其是高壓行業,如果私人空間再是一片混亂,人的精氣神很容易被拖垮。”
這話似乎戳中了她。
一周後,我接到了她的諮詢電話。
我走進了曉曉的公寓。
客廳裏堆滿了各種大牌衣物和化妝品。
幾個半開的紙箱裏,露出的包裝盒與我爸那裏的如出一轍。
“這些......”我指着紙箱。
“哦,別人送我的。”她語氣麻木,
“你先隨便看看,我去打個電話。”
她的公寓有很明顯的割裂感。
公共區域堆滿物品,但臥室和書房卻緊閉着。
她在下意識地隔絕工作與生活。
這種割裂,往往意味着巨大的壓力和秘密。
我開始從書房整理。
就在這時,公寓門鈴響了,是晴姐的聲音。
我悄悄將書房門打開一條縫。
一陣窸窣聲後,
“那個U盤呢?”晴姐的聲音陡然提高,“遠星說他找不到了。你最好是真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可能他喝酒後隨手放哪兒了......”
“曉曉,”晴姐打斷她,“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船要是漏了,誰都跑不掉。那個U盤裏的東西要是見光,所有人都得玩完你明白嗎?”
“明白。”
“明白就好。這兩天機靈點。遠星情緒不穩定,別惹他。”
我站在書房裏,手心冒出了汗。
U盤。
一個能讓所有人都“玩完”的U盤。
裏面,到底是什麼?
6
直覺告訴我,曉曉一定知道U盤在哪裏。
一個星期後,音樂節現場。
我通過之前一個客戶關系,。混成了臨時場務。
中場休息,柏遠星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返回休息室。
門開合的瞬間,我聽到裏面傳來他的咆哮,
“......你是豬嗎?!這麼熱的天給我用這款粉底?!我臉上的油夠你炒一桌菜了!存心讓我在台上丟人現眼?!”
緊接着,是東西砸在地上的噼裏啪啦聲。
門又被拉開,
曉曉端着化妝箱走出來,白色襯衫上被濺上了咖啡漬。
她關門的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眼底抑制不住的恨意。
就是現在。
我轉身離開,給曉曉發了一條匿名短信。
【我知道U盤的秘密。如果你想擺脫他們,今晚十一點,酒店後巷的垃圾站見。一個人來。】
後巷很黑,只有遠處路燈的一點微光。
曉曉準時出現了。
她把自己裹在寬大的風衣裏,戴着帽子和口罩。
“是誰?”她的聲音在夜風裏發抖。
“是我,”我從陰影裏走出來,
“喬建國的女兒,喬桉。”
曉曉的瞳孔猛地一縮。“你故意接近我?”
“把U盤給我。”我開門見山,
她警惕地後退半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我往前一步,逼近她,“你猜,如果船真的要沉了,他們會先推誰出去喂魚,是你這個可以隨時被替代的化妝師,還是劉洋那個忠心耿耿的走狗?”
她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我繼續加碼,“你以爲你沉默就能撇清關系嗎?U盤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是他睡粉的證據?還是更髒的?”
我是在詐她。
但曉曉眼裏的驚恐告訴我,
我猜對了,事實可能比我猜的更糟。
“把U盤給我。”我向她伸出手,
“我是爲了復仇。東西在我手上,我可以保證,事成之後,沒人會知道你。”
她看看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臉,沒有說話。
我掏出手機,屏幕光照亮我們之間的一小片空間。
點開相冊,屏幕上是我爸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石膏的照片。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蒼白的臉。
“我爸的爲人,我想你是知道的,無論多晚收工,他都會開車送你回家。他說擔心你一個人不安全。”
曉曉的臉在昏暗光線下忽明忽暗。
我又點開早就準備好的錄音,是我這段時間趁她打電話時候偷偷錄下的。
“我得到了什麼?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罵你跟罵狗一樣......”
“如果不想讓晴姐聽到這個,”我按下了暫停鍵,威脅道,“就把U盤給我。”
她掙扎了很久,終於從大衣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黑色U盤。
“你怎麼知道......在我手上?”曉曉的聲音沙啞。
“因爲你和我們一樣,都只是想活下去的普通人。”我說,
“你不敢徹底和他們綁在一起,所以你一定會給自己留條後路。這是人的本能。”
她把U盤放在我手掌心,飛快地說,
“這是柏遠星自己錄的。半年前,他想用這個拿捏一個投資人,後來喝多了掉的,被我撿到了。”
“裏面的東西,比你想象的,要黑暗得多。”
說完,她轉身迅速消失在黑暗裏。
7
我去了郊區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用了一台舊電腦插上U盤。
裏面只有一個文件。
我戴上耳機,點開了它。
畫面劇烈晃動了幾下,視角很低,應該是偷拍。
看環境是個豪華酒店套房。
柏遠星穿着睡袍,敞着胸口,癱在沙發裏,指尖夾着煙,正和圍坐的另外三個男人說笑。
“媽的,那些粉絲,真他媽好騙。”他吐了個煙圈,嗤笑,
“上次那個,叫什麼來着?送手工巧克力的,說什麼‘哥哥吃了心情會好’。操,老子最討厭甜食,轉手就扔給保潔了。”
旁邊一個禿頂的男人哈哈大笑,“遠星就是魅力大!小姑娘們前赴後繼的。”
“魅力大?”柏遠星挑眉,笑容下流,“那也得看貨色。上次晴姐安排的那個就不錯,水靈,關鍵是......聽話。”
其他人發出心照不宣的哄笑。
這時,套房的臥室門開了。
一個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的年輕的女孩,被一個中年女人半扶半抱地帶了進來。
女孩腳步虛浮,臉頰泛着不正常的潮紅,頭無力地垂着。
“張總,您看看,滿意嗎?”柏遠星的聲音變得諂媚,轉向那個一直沒說話、腆着啤酒肚的禿頂男人,
“這可是個雛兒,幹淨得很。下次合作,您可得優先考慮我啊!”
被稱爲“張總”的男人眯起眼,喉結滾動了一下,咧嘴一笑,“遠星有心了。”
女孩被推到張總身邊。
她似乎想掙扎,胳膊剛動了動,就被張總一把抓住,摟進了懷裏。
那只肥厚的手,徑直摸上了她的大腿。
柏遠星的朋友們開始起哄吹口哨。
“張總威武!”
“遠星,這資源可以啊!哪兒找的?”
“還能哪兒?”柏遠星得意地彈了彈煙灰,
“粉絲見面會篩出來的唄。我說請吃個飯,那丫頭就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到酒店樓下等着了。”
視頻裏又爆發出一陣猥瑣的笑聲。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沖上喉嚨,
還沒等畫面播完,我一把扯下耳機,沖進衛生間,撲到馬桶邊,控制不住地幹嘔起來。
這不是私生活混亂,而是赤裸裸的犯罪。
柏遠星用自己的明星光環,把女粉絲騙進地獄,獻祭給那些能給他資源的資本大佬。
我爸,還有那個女孩,
不過是這龐大罪惡機器運轉中,隨時可以丟棄的邊角料。
我回到電腦前,把整個視頻復制了十幾份,分別上傳到不同的加密雲盤。
然後,我格式化了U盤,用旅館的打火機把它燒到變形,扔進了附近一個垃圾回收站。
走出旅館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金色的陽光給房屋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顏色。
但我知道,有些地方,太陽永遠照不進去。
沒關系,既然陽光照不進來,那就由我來點燃這把火。
8
我沒有把視頻扔到網上。
那樣只會被柏遠星的團隊迅速公關,甚至會反咬一口說是AI合成的,視頻裏的女孩可能還會遭到二次傷害。
我要的,不單單是輿論的審判。
我要他們死。
我想起了劉洋筆記本上提到的那個名字——陳默。以及那首讓柏遠星一炮而紅的成名曲《微光》。
如果真是剽竊......
根據筆記裏的一個模糊地址,我找到了那個老小區。
開門的是個瘦削的男人。
三十出頭,胡子拉碴,身上有濃重的煙味。
“陳默老師嗎?”
他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誰?”
“我聽說,您才是《微光》真正的作者?”
他的臉色一沉。
我的餘光瞥向屋內。
音樂器材堆放整齊,但其餘生活用品卻隨處亂放,牆壁上貼滿樂譜手稿。
這是典型的創作型人格空間——對專業領域有潔癖,對生活細節則極度忽略。
“您的空間告訴我,您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門搞創作,可是市面上卻沒有一首署您名字的歌,您是在等什麼嗎?”
他盯着我,突然笑了,笑容苦澀,“你是記者?”
“不,我是喬建國的女兒。”
他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來了,“是那個司機......”
“對。我爸因爲撿了柏遠星扔掉的禮物,被全網網暴,現在還在醫院。”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們和您一樣。”
陳默沉默了很久,從煙盒裏抖出一支煙點燃。
“《微光》是我寫的。”他吐出一口煙,
“五年前,柏遠星的團隊聯系我,說想買這首歌,說要翻唱,開價五萬。我當時窮,女兒等着錢做手術,就答應了。”
“後來呢?”
“後來?《微光》火了,成了他的代表作。我去要說法,他們說合同裏寫的是‘永久買斷’,包括署名權。我起訴,我敗訴了,還欠了一屁股債。”
他苦笑,“最後晴姐又給了我五萬讓我閉嘴,說再鬧就讓我在圈裏混不下去。”
他掐滅煙頭,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之後我投出去的demo都石沉大海,換個馬甲發歌,只要稍微有點熱度,馬上就被舉報下架。他們怕我火,怕有人扒出《微光》的真相。”
“您還留着證據嗎?”
陳默從書架最深處抽出一個舊筆記本電腦,吹開上面的灰,
“裏面是《微光》的原始工程文件,創作日期是比柏遠星發布早四個月。還有當時的聊天記錄,合同截圖。”
“這些,夠嗎?”他問。
“夠。”我說,“但還不夠。我們需要一個時機。”
“什麼時機?”
“下個月慈善晚會。柏遠星要唱《微光》。”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他在唱這首歌的時候,身敗名裂。”
陳默盯着我看了很久,那雙原本死氣沉沉的眸子裏,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怎麼做?”
9
一張無形的網,開始悄然收緊。
我剪輯了視頻裏柏遠星和張總談笑的片段,特別是他吹捧張總,貶低他老婆的內容,發到了張總太太管理的慈善基金的公開郵箱裏,
這位太太是個出了名的厲害角色,絕不會容忍一個小明星騎到她頭上。
不到三天,柏遠星即將要開拍的那部大制作電影,宣布投資方撤資,項目擱置。
這是第一刀。砍斷他的資源。
接着,我把劉洋筆記本裏拍下的,關於“陰陽合同”和稅務問題的記錄,整理成一份舉報信,直接寄給了稅務總局。
這是第二刀。砍斷他的財路。
然後,是晴姐。
我打聽到晴姐有個正在上國際高中的兒子,成績優異,是她的驕傲。
我把柏遠星團隊如何操縱輿論的故事,做成了一個詳細的PPT,發到了她兒子學校的論壇裏。
我沒有提名字。
但細節足以對號入座。
很快,晴姐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學校。
這是第三刀。擾亂她的心神。
10
一切都在計劃推進,但不安卻像藤蔓一樣纏繞着我。
曉曉交出U盤後,徹底消失了。
我怎麼也聯系不上她。
我擔心她會向晴姐坦白。
這天,我突然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您好,請問是喬桉女士嗎?我們是一家公益法律援助機構,了解到您父親的遭遇,我們能爲他提供免費的法律支持。”
“謝謝。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不想再提了。”
我警惕地回答。
“喬女士,”對方語氣微微有些急切,
“我們有信心幫你父親挽回名譽,拿到應有賠償,只需要你配合......”
不等對方說完,我直接掛斷電話,拉黑了號碼。
他們開始懷疑我了。
果然,幾天後,
一個已經談好的高端客戶突然取消了預約。
合作過的中介悄悄告訴我,“喬老師,有人放話,說你家裏的事兒敏感,讓客戶謹慎選擇。”
他們開始反擊了。
我知道這是柏遠星團隊出手了。
不能等了!
就在我聯系陳默進行下一步時候,我終於收到了曉曉發來的短信。
我們約在一家藏在老城區的咖啡館見面。
不過短短幾天,她瘦了一圈,
“那個女孩,”我直接坐下,沒有寒暄,“後來怎麼樣了?”
曉曉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她......自殺了。在手腕上割了一刀,未遂。”
“搶救回來後,晴姐給了她父母五十萬,籤了保密協議。他們拿着錢,帶着女兒搬走了,就再沒消息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有時候半夜醒來,總會想到那天晚上,是我給她化的妝。晴姐說,只是給個和柏遠星吃飯普通飯局,我信了。”
“我甚至還幫她挑了支口紅,還跟她說顯白。”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問道,“我是不是也算幫凶?”
“你現在還有機會選擇。”我沒有抽回手,從包裏掏出一個新的U盤放在桌子上,
“慈善晚會,你想辦法進後台,找機會,把這個插進主控的備用接口。”
“然後呢?”
“然後,在他唱《微光》時候,一切就結束了。”
她握着U盤,忽然問,“喬師傅......你爸,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恢復。心髒裝了支架,醫生說不能再受刺激。”我說,
曉曉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就在我拉開門要走的時候,她突然從後面,很輕地抱了我一下。
“謝謝你,喬桉。”她說,“你讓我覺得......我可能還沒爛透。”
11
最後一步,我將完整視頻通過一個做安保公司的前刑警客戶,遞交給了警方。
陳默則聯系上了幾個曾因質疑柏遠星而被他團隊打壓的樂評人,並將剽竊的所有證據,同時發給了柏遠星最大的對家公司。
他們鬥了很多年,這份“禮物”,足以讓他們興奮。
做完這一切,我關掉了手機,回到了醫院。
我爸的精神好了一些。
他能下床慢慢走動了。
他看到我,心疼地問,“小桉,工作很忙嗎?都瘦了。”
我搖搖頭,給他削了個蘋果。
“不忙。爸,等你好起來,我們回老家吧。離開這裏。”
他的眼睛亮了,“好,好,我們回家。種點菜,養幾只雞。”
三天後。
風暴來了。
最先發難的,是那幾個樂評人,他們同一時間在全平台發出鐵證,控訴柏遠星團隊剽竊並打壓原創者。
底下粉絲瘋狂洗地,罵他們蹭熱度,但證據鏈太完整,路人盤開始動搖。
緊接着,柏遠星的對家公司下場了,大量營銷號開始爆他的黑料。
雖然很多含糊其辭,但足以吸引大衆的眼球。
晴姐第一次沒能掌控住局面。
因爲她已經自顧不暇。
她兒子因爲之前的帖子被同學孤立,竟然離家出走了。
她一邊要處理柏遠星的危機一邊瘋狂尋找兒子,焦頭爛額。
12
慈善晚會當天,柏遠星作爲壓軸嘉賓登場,
這是他風波後的首次公開露面,團隊想用這個舞台挽回形象。
晚上八點五十分,柏遠星登上舞台。
燈光打在他臉上,能看出明顯的憔悴和浮腫,
他強打精神,對着台下微笑,
“大家好,這段時間,讓大家擔心了......我知道有很多聲音,但我相信清者自清......”
台下有零星的噓聲,但更多的是粉絲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哥哥我們相信你!”
音樂響起,是《微光》的前奏。
他開口唱第一句,竟然沒有墊音,直接破了音,
台下瞬間起了騷動。
我站在側幕陰影裏,看見晴姐鐵青的臉色。
她對旁邊的劉洋低吼道,“怎麼回事?墊音呢、”
劉洋一臉焦急,“不、不知道......音控那邊說、說系統好像…
“廢物!”晴姐一把推開他,就往後台音控區沖,
“立刻發通稿挽救,就說遠星重感冒,帶病堅持演出......對,強調敬業精神......”
就在柏遠星唱到副歌,再次破音引得全場譁然之時——
舞台的巨型大屏幕,畫面驟然切換,
先是一段音頻,是柏遠星的聲音,輕佻又刻薄,
“那些粉絲,真他媽好騙......”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緊接着,屏幕上出現了陳默。他抱着一把吉他,清唱着《微光》最原始的版本。
旁邊,羅列着歌曲的原始工程文件截圖、創作時間、以及他和柏遠星團隊的聊天記錄。
最後,畫面定格在是一張靜態截圖上——柏遠星正諂媚地朝着腦滿腸肥的張總敬酒。
現場愕然,
“這是什麼?!”
“他真的說過那種話?!”
“《微光》真的是抄的?”
柏遠星愣在台上,話筒從手裏滑落,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嗡鳴聲。
他下意識地看向後台方向,尋找晴姐,但那裏空無一人。
有些人開始往台上扔水瓶,扔熒光棒。
就在這時,幾個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上舞台,爲首的男人出示了證件和逮捕令。
“柏遠星,你涉嫌多起刑事犯罪,現在依法對你采取強制措施。請配合。”
冰冷的手銬,“咔噠”一聲,鎖住了那雙曾被無數粉絲幻想牽起的手。
閃光燈瘋狂閃爍,記錄下這一幕。
急忙趕回來的晴姐想撲上去阻止,卻被一個女警察攔住。
她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高高在上姿態,像個瘋子一樣尖叫,
“你們肯定搞錯了!!不能帶走他!”
我站在離舞台最遠的角落,戴着口罩和帽子,看着這一切。
突然,手機震動,我收到了兩條短信:
一條是曉曉的:【我上飛機了。謝謝。保重。】
另一條是陳默的:【天亮了。】
13
爸爸出院後,
我們退掉了大城市的房子,回了老家。
離開的那天,
車子路過市中心那棟最高的寫字樓時,我爸突然說,“小桉,你看。”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大樓的巨型LED屏幕上,正在播放新聞。
柏遠星、晴姐、張總等人被戴上手銬,從警車上押下來的畫面,一閃而過。
柏遠星剃了平頭,穿着囚服,
曾經在睥睨一切的眼神,如今只剩下灰敗和麻木。
我爸看着那塊屏幕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這是他出事以來,我第一次見他哭。
我也哭了。
回到老家,
我爸第二天就開始拄着拐杖收拾院子,
他的話漸漸多了起來,笑容也慢慢回到了臉上。
雖然腿還沒好利索,但每天樂呵呵在院子裏忙活,種菜,還種了幾棵月季。
“月季好啊,月月開。”他說,
我的生活也恢復了平靜。
我開了個小網店,賣一些手工藝品,偶爾也接點本地整理的單子,
收入沒法跟以前相比,但足夠我們生活。
陳默後來籤約了一家獨立音樂公司,終於能用本名發歌了。新歌叫《重生》。
他給我發信息,找我要地址說要給我一張專輯。
我回他:恭喜。
他說:謝謝。沒有你,我可能一輩子都等不到這一天。
我說:是你自己沒放棄。
14
偶爾,晚上閉眼,我還是會想起那段噩夢般的日子。
三年後的一個下午,我正在院子裏幫我爸摘番茄。
我爸突然說,“小桉,你恨他們嗎?”
我愣了一下,“誰?”
“柏遠星。晴姐。那些罵我的人。”
我摘下一個番茄,在手裏掂了掂,“以前恨。現在......不恨了。有這力氣不如多種點菜。”
我爸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說了一遍之前的話語,
“那天,我去撿那些東西的時候,真的只是想......那些扔了多可惜。”
“我沒想過會這樣。”
“我知道。”我說,“爸,你沒錯。”
“嗯,”他看着滿園的綠意,“現在我知道了。錯的,一直是他們。”
晚上,我整理房間,翻出了一個壓在箱底的相冊。
裏面有一張我和柏遠星的唯一的合影,是高三那年在籤售會上拍的。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然後將它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窗外,
我爸在院子裏喊我,“小桉,吃飯了!番茄炒蛋!剛摘的番茄!”
“來啦!”
我應了一聲,走出門去。
陽光很好,風很輕,
父親站在廚房門口,手裏端着熱氣騰騰飯菜。
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