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悄然而過。
終南山的日子，平靜得像一潭古井。
李青雲依舊每日在觀前靜坐，觀雲，觀風，觀山色。他體內的那縷法力，在一次次的回饋中，已經從最初的蛛絲，壯大到了小溪的規模。
這股力量並不算強大，甚至可能不如山裏一些修行了百年的小妖。
但李青雲並不在意。
他真正的收獲，是那些隨着回饋而來的、對規則的深刻理解。
他現在，已經能輕易地看到，一杯水是如何蒸發，一陣風是如何形成，一塊石頭內部，那些維持其堅固形態的、致密而穩定的道紋。
這個世界，在他眼中，正變得越來越清晰。
而孫悟空，則徹底沉浸在了對那根枯木的研究之中。
他不再去搬山弄石，每日只是盤坐在後山，將那根鐵樺木棍橫於膝前，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體內的法力，在一次次的嚐試與失敗中，變得越發凝練。他身上的氣息，也越發內斂，不再像最初那般鋒芒畢露，反而多了一絲返璞歸真的沉靜。
師徒二人，一個靜坐觀前，一個枯坐山後，互不打擾，卻又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共同進步着。
這天清晨，李青雲照例在石階上入定。
山間的晨霧，如輕紗般繚繞，帶着草木的清香。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直到，一陣風的出現。
那不是山間清爽的晨風。
而是一股濃烈的、帶着血腥與燥熱的妖風，毫無征兆地從山下倒灌而上。
風中，裹挾着一股霸道而張揚的力，吹得林木俯首，吹得晨霧倒卷，連天光，似乎都爲之一暗。
李青雲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
他能看到，這股妖風之中，那些屬於暴虐與貪婪的規則道紋，雜亂無章，卻又充滿了原始的破壞力。
麻煩，還是來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後山，盤坐的孫悟空猛地睜開了雙眼。
一道金光，在他的瞳孔中一閃而過。
他站起身，握緊了手中那根已經陪伴了他半個月的木棍，一個縱身，便如離弦之箭般，落在了道觀之前，擋在了李青雲的身前。
“師父。”
他只叫了一聲，目光便死死地盯住了山下的方向，喉嚨裏，發出了低沉的、屬於野獸的威脅聲。
“何方妖孽，敢擾我師父清修！”
聲音如滾雷，在山谷間回蕩。
妖風更盛。
片刻之後，一個魁梧的身影，出現在了通往道觀的山道上。
那是一個身高丈許的黑臉壯漢，穿着一身粗糙的黑色皮甲，肩上扛着一柄寒光閃閃的黑色長槍。他的步伐沉重，每一步踏在地上，都讓山石微微震顫。
正是半月前，被孫悟空一拳驚退的黑熊精。
只是這一次，他眼中的驚疑不定，已經變成了毫不掩飾的貪婪與挑釁。
“哼！我當是誰，原來是上次那個小猴子。”黑熊精咧開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嘿嘿冷笑道，“怎麼，你家師父，就只會讓你這個徒弟出來擋災嗎？”
他上次回去之後，越想越不對勁。
那猴子力氣雖大，但妖氣不顯，不像是什麼修行多年的大妖。而那個道士，更是從頭到尾，連一絲法力波動都沒有。
他找了幾個相熟的小妖一打聽，都說這終南山上的破道觀，荒廢了數百年，從未聽說過有什麼高人。
他覺得自己，八成是被一個空架子給唬住了。
今天，他便是來拆穿這個西洋鏡的。
孫悟空聞言，眼中怒火一閃。
侮辱他可以，但侮辱師父，不行。
“想見我師父？先問過我手中這根棍子！”
他不再廢話，身形一晃，腳下發力，整個人便如炮彈般沖了出去。
黑熊精見狀，不驚反喜。
“來得好！”
他大喝一聲，將肩上的黑纓槍猛地一抖，槍出如龍，帶起一陣惡風，直刺孫悟空的心口。
他要用這雷霆一擊，直接將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猴子，釘死在當場！
面對這凶悍的一槍，孫悟空不閃不避。
他只是將手中的木棍，簡單地，向前一遞。
沒有風雷之聲，沒有法力光華。
那動作，樸實得就像一個莊稼漢，在遞出手中的鋤頭。
鐺——！
棍尖與槍尖，精準無比地，撞在了一起。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轟然炸響！
黑熊精只覺得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從槍尖反震而來！那股力量，凝練、沉重，而且……帶着一種讓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穿透性！
他引以爲傲的妖力，在接觸到那股力量的瞬間，竟如同熱刀切牛油一般，被輕易地撕裂、洞穿！
噗！
黑熊精虎口迸裂，鮮血飛濺！
他那柄由百年寒鐵打造的長槍，竟被這一擊，震得脫手飛出，倒插在數十丈外的山壁之上，槍尾兀自嗡嗡作響，顫抖不休！
而他自己，更是被那股餘力，轟得倒飛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一塊山岩上，將那山岩撞得四分五裂！
一招！
僅僅一招，便被繳了械！
“這……這不可能！”
黑熊精掙扎着從碎石中爬起，滿臉的駭然與不信。
他死死地盯着孫悟空手中那根平平無奇的木棍。
那是什麼東西？
爲何一根看似普通的枯木，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威力？
他哪裏知道。
孫悟空這一遞，看似簡單，卻蘊含了他這半個月來，所有的感悟。
他將力之傳導的道理，運用到了極致。
他將自己全身的法力，通過一種極其高效的方式，盡數凝聚於棍尖那一個點上。
沒有一絲一毫的浪費，沒有一絲一毫的逸散。
所以，他遞出的，不是一根木棍。
而是一座，被壓縮到了極致的，山。
“看來，你這身蠻力，也不怎麼經打。”
孫悟空單手持棍，緩步向前，金色的瞳孔中，一片漠然。
這半個月的格物致知，不僅讓他的實力暴漲，更讓他的心性，沉澱了下來。
他不再是那個只會憑本能戰鬥的野猴子了。
黑熊精的眼中，終於浮現出了恐懼。
他怕了。
他看不懂。
這猴子，這棍子，還有那個從始至終，都像一尊雕塑般，坐在觀門口的道士……
這一切，都透着一股讓他從心底裏發毛的詭異。
“仙長！仙長饒命！”
黑熊精徹底沒了戰意，他甚至顧不上去取自己的兵器，噗通一聲，對着石階上的李青雲，跪了下來，拼命地磕頭。
“小妖有眼不識泰山！小妖再也不敢了！求仙長看在小妖修行不易的份上，饒小妖一命！”
他很清楚，今天能不能活命，不取決於那只猴子。
而取決於，那個一言不發的道士。
李青雲的目光，終於從黑熊精的身上，移到了孫悟空的身上。
他沒有說話。
孫悟空卻讀懂了師父的眼神。
師父，是在問他，要如何處置。
孫悟空沉默了片刻。
若是半月前，他或許會一棍子，將這敢於挑釁師父威嚴的妖怪，打成肉泥。
但現在……
他想起了師父說的第一樁理。
周天易形，其量恒一。
力，不會消失，只會轉化。
那這妖怪的一身妖力，若是就這麼打殺了，豈不是……浪費了？
一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悄然浮現。
他走到黑熊精面前，將手中的木棍，輕輕地，點在了他的額頭上。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孫悟空的聲音，很平靜。
“我師父座下，正缺一個守山護院的力士。我看你，就挺合適。”
“你，可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