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苑院中靜得能聽見風吹過石榴葉的輕響。
我正對着窗櫺整理袖間繡紋，院門外便傳來一陣刻意放輕卻依舊張揚的腳步聲。
青禾剛要起身去看，一個穿着蔥綠色衣裙的丫鬟已掀簾而入，發髻上插着的銀步搖隨着動作叮當作響。
神色間帶着幾分難以掩飾的倨傲，對着我福身時腰杆都沒完全彎下去。
“王妃娘娘，我家侍郎府嫡女婉柔小姐聽聞王妃身子違和，特意備了燕窩粥前來探望，還請王妃賞臉一見。”
又是林婉柔。
我指尖的動作一頓，抬眸時恰好望見她款步走進來。
今日的林婉柔不再是往日那副素雅模樣，一身煙霞色雲錦長裙，裙擺繡着細密的纏枝牡丹，腰間系着羊脂玉珮，走動時叮咚作響。
最惹眼的是她發髻上斜插的一支赤金點翠步搖，珠翠垂落間，竟赫然是顧夜珩書房中那支據說從不外借的珍品……
從前原主求了他半年，他都以“太過貴重，你不配戴”爲由拒絕，如今卻插在了林婉柔的發間。
“姐姐近日可好？”
林婉柔走到我面前，盈盈一拜，語氣依舊溫柔，眼神卻帶着毫不掩飾的打量，目光在我素淨的衣飾上掃過，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知道姐姐前些日子受驚，婉柔一直記掛着，今日特意燉了燕窩，加了珩表哥最愛的冰糖雪梨，想着姐姐或許也會喜歡。”
她刻意加重了“珩表哥最愛的”五個字，抬手撫了撫發間的步搖，珠翠碰撞的脆響在安靜的屋內格外清晰。
“說起來，這支步搖還是前些日珩表哥親自送我的，他說這赤金點翠最襯膚色，姐姐你看，是不是很合襯？”
青禾在一旁氣得臉色發白，我卻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淺啜一口，語氣平淡無波。
“林小姐的首飾確實華貴，想來王爺對林小姐十分上心。”
這話一出，林婉柔眼中的得意更甚，她示意丫鬟將燕窩粥端到桌上，瓷碗掀開的瞬間，甜膩的香氣彌漫開來。
珩待我向來寬厚。我隨口說想吃城南的酥酪，他便立刻遣人跑了三趟去買；
珩表哥去了錦山縣，還特意囑咐我若是無聊，可隨時去王府的藏書閣看書，說那裏的孤本都可任我翻閱呢。
她話鋒一轉，看向我的眼神帶着幾分憐憫。
“姐姐與王爺成婚一年，想來也常能得王爺這般體貼吧？不像我，雖是外府閨秀，卻蒙王爺另眼相看，有時候倒覺得，比王府的女主人還要自在些。”
這已是赤裸裸的挑釁。她不再掩飾對靖王妃之位的覬覦，借着顧夜珩的“偏愛”，一步步試探我的底線，妄圖讓我失態發怒。
若是從前的雲夢姝，此刻怕是早已哭着上前撕扯，或是厲聲斥責，到頭來只會落得個善妒無狀的名聲。
可我清楚，林婉柔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只要我失態，她便能在顧夜珩面前扮演受害者，進一步離間我們的關系。
“林小姐說笑了。”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
“王府的藏書閣也好，城南的酥酪也罷，都是王爺的東西，他願給誰看、給誰買，自有他的道理。”
“只是林小姐身爲侍郎嫡女，身份尊貴，總惦記着別人家的東西，傳出去怕是不好聽。”
我頓了頓，視線落在她發間的步搖上，語氣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更何況，這支步搖雖華貴，卻帶着幾分凌厲之氣，林小姐這般嬌柔的性子，怕是鎮不住。”
“倒是我這院裏的石榴花，雖不名貴，卻自在鮮活，比強行佩戴不屬於自己的首飾，體面多了。”
林婉柔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握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緊。
她沒想到我不僅沒發怒，反而輕飄飄地將她的炫耀懟了回去，還暗指她“鳩占鵲巢”。
“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聲音微微發顫，眼眶迅速泛紅，又擺出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婉柔只是真心與姐姐交好，想與姐姐分享王爺的體貼，並無他意。姐姐若是不喜，婉柔不說便是了，何苦這般譏諷我？”
“譏諷？”我挑了挑眉，語氣冷了幾分，我只是實話實說。
林小姐若是真心交好，便該守好外府閨秀的本分，不該頻頻上門，拿着王爺的東西在我面前炫耀。
你這般行徑，到底是真心探望，還是特意來示威，林小姐自己心裏清楚。
“我沒有！”林婉柔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順着臉頰滑落，看上去委屈至極。
姐姐爲何要這般誤會我？我只是……
只是羨慕姐姐能日日陪伴王爺，才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若是姐姐不喜歡，我這就走，以後再也不來打擾姐姐便是了。
她說着，便要轉身離去，那模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我分明看見，她轉身的瞬間，眼底閃過一絲不甘與算計……
她在等我挽留，或是在等下人看見她的狼狽，好將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傳到顧夜珩耳中。
“不必了。”我淡淡開口，打斷了她的表演，“林小姐既然來了，不如把話說清楚。你今日上門，除了炫耀王爺對你的‘偏愛’，還有別的事嗎？”
林婉柔的腳步一頓，轉過身時，臉上的委屈已淡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被戳穿後的惱怒。
“姐姐既然這般直白，那我便不妨明說。”
她抬起頭，眼神裏帶着幾分挑釁，王爺心中有我，這是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的事。
姐姐明知王爺對你一直厭惡不已，姐姐如今既已主動提出和離，何不幹脆些，早些成全我與王爺？
“成全？”我輕笑一聲，語氣帶着幾分嘲諷。
林小姐怕是忘了，我現在還是靖王府明媒正娶的王妃，一日未和離，我便一日是這裏的女主人。
你想取而代之，也要看我答不答應，看朝廷的律法答不答應。
“你！”林婉柔被我噎得說不出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青禾，”我不再看她，轉頭對青禾說道，“送林小姐出府。告訴門口的侍衛，往後沒有我的允許，林侍郎府的人，不許再踏入玉蘭苑半步。”
“是，王妃！”青禾早就憋了一肚子氣，聞言立刻上前，對着林婉柔做了個“請”的手勢，語氣冰冷，“林小姐，請吧。”
林婉柔看着我冷漠的神色，知道再留下來也討不到好，反而會更難堪。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咬着牙說道：“雲夢姝，你別得意太早！總有一天，我會取代你的位置，成爲靖王府真正的女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