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蘇晚在一陣刺骨的寒意中悠悠轉醒。
她發現自己還躺在紅星大劇院的後台化妝間裏,周圍一片死寂。那面破舊的雕花木鏡,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
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噩夢。
但是,左眼角殘留的灼痛感,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若有若無的檀香與血腥混合的氣味,都在提醒她,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被一個男鬼,強行拜了堂,結了冥婚。
蘇晚猛地坐起身,第一時間去摸自己的口袋。手機還在。她顫抖着手解鎖屏幕,直播已經中斷,但後台數據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短短不到半小時的直播,觀看人次累計超過三百萬,打賞金額……七位數!
扣除平台分成,剩下的錢足夠妹妹蘇靈好幾個月的治療費用了。
巨大的狂喜和劫後餘生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蘇晚一時有些恍惚。她真的……用命換來了錢。
“醒了?”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蘇晚渾身一僵,頭皮瞬間炸開。她猛地回頭,看到了那個讓她永生難忘的男人。
他已經換下了一身刺目的紅衣喜袍,穿着一件玄黑色的長袍,袍角用銀線繡着繁復的雲紋和鎖鏈圖案。長發依舊用那根玄鐵簪束着,神情比之前更加冷漠,仿佛世間萬物都不足以在他眼中留下一絲痕跡。
他不是鬼。蘇晚的重瞳告訴她,這個男人身上沒有尋常鬼魂的怨氣和死氣,反而有一種……如同深淵般浩瀚磅礴的威嚴,那是屬於上位者的、法則層面的氣息。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蘇晚扶着牆站起來,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沙啞,但眼神卻透着一股不肯服輸的倔強。
男人墨色的眼眸掃了她一眼,平淡地開口:“吾名沈厭,冥府第七十二司掌印,司職緝拿要犯、處理陰陽跨界糾紛。”
冥府?掌印?
這些只在神話傳說裏出現的詞匯,從他口中說出,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真實感。
“冥婚契約……是怎麼回事?”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直視着沈厭,“你爲什麼要找上我?”
“百年前,本座於一場大劫中遺失了心髒,魂體不穩,力量日漸衰退。”沈厭的語氣毫無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唯有至陰命格者的魂息,可溫養本座魂體,暫緩崩解之勢。”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蘇晚身上,那目光不帶任何情欲,更像是在審視一件珍貴的器物。
“江城之內,唯有你的命格,至陰至純,是最佳的‘容器’。冥婚契約,是將你我的命格進行綁定,你的魂息會通過契約源源不斷地輸送於我。作爲交換,在本座魂體穩定之前,你會得到本座的庇護,陽壽無虞。”
原來如此。
她忽然想笑,笑自己這可悲的命運。被養父蘇明德收養,是看中了她的八字,要用她給親生兒子當“藥引”續命;如今又被一個冥府的大人物看中,要用她的魂息去溫養魂體。
她蘇晚,仿佛天生就是爲別人做嫁衣的。
一股壓抑了多年的不甘和憤怒涌上心頭,蘇-晚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起來。“所以,你就可以不經我同意,強行綁定我的命運?”
“本座只是在闡述事實。”沈厭的語氣依舊冰冷,“若非如此,你今夜陽壽已盡,此刻早該魂歸地府,而不是站在這裏與本座對話。”
蘇晚一窒。她知道沈厭說的是實話。剛才那些蜂擁而至的怨靈,任何一個都能輕易要了她的命。
可是,這不代表她就要逆來順受!
“好一個庇護!好一個陽壽無虞!”蘇晚冷笑一聲,挺直了脊背,毫不畏懼地迎上沈厭的目光,“沈大人,你把我當什麼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還是予取予求的藥材?”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機,眼中閃爍着精明的光。“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給我妹妹治病。既然我們已經‘合作’了,那你是不是也該拿出點誠意?”
她這是在談判。
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她非但沒有崩潰求饒,反而第一時間抓住了對方的需求,爲自己爭取利益。
沈厭那雙古井無波的墨色眼眸裏,終於透出了一絲真正的訝異。他見過無數凡人,在絕對的威嚴面前,要麼恐懼到失語,要麼諂媚到卑微。像蘇晚這樣,敢於直面他,甚至與他討價還seminar價的,她是第一個。
“有點意思。”他薄唇微啓,吐出三個字。
“你想要什麼?”
“錢!”蘇晚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直播賺的錢還不夠。我妹妹的病是個無底洞,我需要一個穩定的、巨大的資金來源。”
“可以。”沈厭的回答幹脆利落,“本座可予你財物,數量由你定。”
蘇晚愣住了。她準備了一肚子討價還價的說辭,沒想到對方答應得這麼痛快。
“其次,”她立刻接着說,“我們的關系,是合作,不是主仆。你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不能幹涉我的正常生活。在我需要的時候,你要提供幫助,比如……解決一些不幹淨的東西。”
“可。”沈厭再次點頭。
“最後,”蘇晚深吸一口氣,說出了最關鍵的一點,“這個契約,必須有期限。等你魂體穩定,或是……我找到了其他辦法,我們必須解除契約!”
這一次,沈厭沉默了。
他靜靜地看着蘇晚,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要將她看穿。化妝間裏的空氣再次變得凝重,那股無形的威壓,讓蘇晚的呼吸都有些不暢。
就在蘇晚以爲他要拒絕時,沈厭緩緩開口:“待本座尋回心髒,契約自會解除。”
雖然不是她想要的確切期限,但至少有了一個盼頭。
蘇晚鬆了口氣,感覺像打了一場硬仗,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
“合作愉快,沈大人。”她伸出手,想與他握手,卻又覺得這個舉動在一位冥府掌印面前有些滑稽,只能尷尬地停在半空。
沈厭沒有理會她伸出的手,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契約已成,本座可憑此短暫滯留陽間。但陽氣於我終是損耗,非必要時,本座會回歸冥府。”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
“等等!”蘇晚急忙喊道,“我怎麼聯系你?”
沈厭的身影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只有聲音飄了過來:“契約便是通道。心中默念本座之名即可。另外……”
他的目光最後掃了一眼這個劇院,聲音裏帶着一絲意味深長。
“……今夜之事,並非偶然。那只鴛鴦枕,以及引你來的力量,其源頭,並非此地怨靈。你好自爲之。”
說完,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化妝間裏,只剩下蘇晚一人。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消化着沈厭最後留下的那句話。
不是偶然?源頭並非怨靈?
那會是誰?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空無一物的左手腕,那裏,一股冰冷的能量正與她的脈搏同頻共振。她和那個神秘的冥主,已經徹底綁在了一起。
前路,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險莫測。
但蘇晚的眼中,卻沒有絲毫退縮。她握緊了拳頭,感受着體內那股屬於沈厭的、冰冷而強大的氣息。
既然命運將她推入深淵,那她就在深淵裏,殺出一條生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