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四章 詩骸

夜色是最好的墨,將沈棲的身影研成一道淡青的痕,融入城南舊巷的肌理。她離開“閱微”書齋,並未走遠,而是憑着記憶,繞進更深處一片幾乎被時代遺忘的角落。那裏有一間由舊車庫改造的、徹夜不息的獨立書店,名爲“荒原”,是她大學時代偶然發現的秘密基地。店主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只對書熱情,對人來人往從不多問。此刻,這裏成了她唯一能想到的、暫時的藏身之所。

書店裏燈光昏黃,空氣裏彌漫着舊紙、油墨和咖啡因混合的沉靜氣息。高大的書架如同沉默的森林,將她與外界隔開。她在最裏側一個靠牆的角落坐下,窗外是生鏽的防火梯和一鉤清冷的殘月。背包擱在膝頭,裏面是兩本筆記,一本屬於顧衍,燃燒着偏執的過去;一本屬於蘇晚,浸透着未寒的餘溫。

她先拿出了蘇晚的素描本。指尖拂過那未完成的鈴蘭,心緒難平。她翻到那些充滿不安意象的畫作旁,在那潦草的句子間,發現了一些更細微的、之前被忽略的筆跡。那似乎是隨手寫下的、不成章節的詩句碎片,散落在素描的留白處,像絕望中滲出的血珠。

“光在窗格上碎裂,

拼不成,昨日完整的模樣。”

“他以愛爲名,鑄一座琉璃塔,

我困於其中,折射出,他想要的華光。”

“瑞士的雪,能否覆蓋,

所有來路的腳印,與歸途的謊?”

這些零落的句子,沒有格律,不成篇章,卻比任何完整的控訴都更讓沈棲窒息。她仿佛能看到蘇晚在無數個不眠的深夜,如何用鉛筆尖,一點點剖開自己的靈魂,將這血淋淋的碎片,倉皇地記錄在紙頁的邊緣。

這些是詩的骸骨,是未來得及羽化便已夭亡的蝶。

沈棲閉上眼,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蘇晚的形象在她心中愈發清晰,不再只是一個單薄的“白月光”符號,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會愛會怕、最終在情感的琉璃塔中窒息而亡的、活生生的女子。她與蘇晚,隔着生死,卻在這被物化的命運裏,產生了某種悲哀的共鳴。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備忘錄。黑暗中,屏幕的光照亮她蒼白的臉。一種強烈的沖動,驅使着她,想要回應這些亡者的詩句。她開始敲打,手指帶着微微的顫抖:

“我不是你,卻行走於,你未走完的斷章。

他予我的名姓,是烙在眉間的,你的舊霜。”

“琉璃塔已然傾圮,碎碴刺破,

他精心養護的,完美假象。”

“瑞士的雪終年不化,覆蓋着

你未及言說的,最後一抹眸光。”

她寫下這些,並非爲了文學,而是一種本能的情感宣泄,一種跨越生死的對話。她在告訴那個早已逝去的靈魂: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正行走在你未盡的路上,而那座困住你的塔,我必將它徹底擊穿。

寫完,她將手機鎖屏,仿佛完成了一個隱秘的儀式。心緒稍稍平復,但另一種更沉重的東西壓了上來——責任。

她重新拿出顧衍的筆記本,翻到記錄蘇晚“失蹤”後他那段狂亂時期。那些力透紙背的、帶着毀滅氣息的字句,此刻讀來,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他們把她藏起來了!爲什麼?!”

這個“他們”,是誰?僅僅是阻撓他們戀情的蘇晚家人嗎?還是……也包括了那個在瑞士與蘇晚同行的、身份不明的男子?顧衍後來的商業擴張,那些復雜的海外資金流向,是否與尋找這個“他們”,與追查蘇晚死因有關?

一個模糊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鏈條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形:顧衍因失去蘇晚而偏執,他的尋找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或秘密,導致對方采取了更極端的措施?或者,蘇晚的“意外”本身,就是顧衍在偏執驅使下造成的,而他後續的一切,包括尋找替身,都是爲了掩蓋或彌補?

真相如同迷霧中的遠山,輪廓隱約,卻險峻逼人。

就在這時,書店門口懸掛的老舊銅鈴,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叮鈴”。

沈棲渾身一僵,瞬間將所有的東西塞回背包,身體往陰影裏更深處縮去,屏息凝神。

腳步聲響起,不疾不徐,在寂靜的書店裏格外清晰。那不是店主的步伐。腳步聲在書架間徘徊,似乎在尋找什麼。最終,它停在了沈棲所在區域的不遠處。

沈棲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透過書架的縫隙,隱約看到一個穿着深色風衣的高大身影,正背對着她,瀏覽着書架上一排排的詩集。

是顧衍的人?還是……那個神秘的盟友?

時間仿佛凝固。空氣中只有書頁被偶爾翻動的細微聲響,和那人平穩的呼吸聲。

忽然,那人低低地吟誦起來,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着一種奇異的、撫平焦躁的韻律:

“夜航於墨色的海,

孤星是唯一的羅盤。

風暴在遠方醞釀,

而燈塔,在心底長燃。”

這是一首沈棲從未聽過的短詩,意境卻與她此刻的心境如此貼合。那聲音裏沒有敵意,反而像一種無言的慰藉與指引。

吟誦聲落下,那人並未回頭,只是將手中一本薄薄的詩集,插回了書架上一個空位,然後便抬步,向着書店門口走去。

銅鈴再次“叮鈴”一響,門開了又合,腳步聲消失在門外的夜色裏。

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沈棲在陰影裏又等待了許久,確認外面再無動靜,才緩緩站起身,走到剛才那人站立的位置。他插回書架的那本書,是一本早已絕版的、某個邊緣詩人的詩集。沈棲鬼使神差地將其抽了出來。

書很輕,很薄。她隨手翻開,一張對折的、質地優良的便籤紙,從書頁中滑落。

她彎腰拾起,展開。

紙上沒有署名,只有一行手寫的、力透紙背的字,與剛才那吟誦聲一樣,帶着一種沉穩的力量:

“詩骸終將發聲,沉默即是共謀。瑞士之行已安排,三日後,‘荒原’啓程。”

下面,是一個手繪的、極其簡練的符號——一艘在波浪中前行的小舟。

沈棲握着這張紙條,指尖微微顫抖。是他!那個神秘的盟友!他以這樣一種充滿戲劇性而又無比契合此地氛圍的方式,與她完成了下一次的聯絡。

他不僅知道她在這裏,更似乎能洞悉她內心的恐懼與決心。他甚至爲她準備好了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詩骸終將發聲,沉默即是共謀。”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照亮了她心中最後的猶豫。是的,蘇晚那些未完成的詩骸,那些無聲的呐喊,需要有人替她發出聲音。而她沈棲,若在此刻選擇沉默與退縮,便與那些造成悲劇的“共謀”毫無區別。

她將紙條小心地折好,與手機裏那些自己寫下的詩句碎片放在一起。這些文字,不再是單純的情緒宣泄,它們成了她的戰書,她的檄文。

她看向窗外,殘月已西沉,天際透出黎明前最深邃的藏藍。

風暴在遠方醞釀,而她心底的燈塔,已然長燃。

三日後,“荒原”啓程。

她將帶着一個逝去詩人的骸骨,與一個幸存者新生的詩句,奔赴那片覆蓋着真相的、瑞士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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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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