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了好一會兒，凡凡的情緒總算慢慢平穩了，甚至因爲這突如其來的巨大歡喜，露出了羞澀的期待笑容，李秋華將她哄睡下了。
看着女兒終於恬靜的睡顏，她心中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
王強的行爲已經越過了所有底線，她必須去找他徹底劃清界限，要讓他明白，誰也別想再傷害她的女兒。
她安頓好凡凡，跟母親簡單說了一句便徑直出門要去找王強了。
母親看着她緊繃的臉色，張了張嘴想勸，最終化作一聲擔憂的嘆息。
只是拉住她，讓她告訴她哥李春山，怕她一個人受了王強欺負。
李秋華喊了哥哥一路，兩人疾走來到王強家裏。
門虛掩着，鬧鬧哄哄，走進就能隱約窺見裏頭混亂的地面，她直接推門而入。
王強正叼着煙，和幾個牌友在烏煙瘴氣的屋裏打牌，看到李秋華闖進來，先是一愣，隨即露出譏誚神情。
“喲，什麼風把李老板吹來了？怎麼，你那……”
“王強！”李秋華厲聲打斷他。
李春山上前，冷冷掃了一眼那幾個牌友，說：“都出去，我妹妹有話跟他說，你們這牌今天是肯定打不成了。”
李春山人高馬大，正值壯年，氣勢鎮住了場面，幾個牌友面面相覷，悻悻地放下牌走了出去。
屋裏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王強吊兒郎當地靠在椅子上，吐了個煙圈：“幹什麼？你還想拿錢來砸老子啊？還要讓你哥找我打架？告訴你，老子不……”
“你去找凡凡了？”李秋華根本不接他的話，直接逼問，“你跟她說我不要她了？跟她說高文瀚是她後爸？說我要新娃娃。說後爸會打她？說我不是她媽媽？王強！你簡直不是人！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麼能用這麼惡毒的話去嚇唬她！你知不知道她哭成什麼樣子？
她只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娃娃，你個畜生！我跟你鬧成這樣，都從沒有在女兒跟前說過你半句不是，不爲別的，就爲你是她親爹，我不想讓孩子難過！”
王強惱羞成怒，蠻橫地倒打一耙：“我說錯了嗎？難道不是？你敢說那個姓高的不是你姘頭？不是你靠着……”
“閉嘴！”李春山猛地上前一步，揚手就要揍王強。
李秋華抬手拉住哥哥，繼續警告王強：“王強，我告訴你，我們之間早就完了。你對我沒有半分情分我理解，你心裏不平衡，要怎麼詆毀我，我都可以當你是個屁放了。但你再敢靠近凡凡一步，再敢跟她說一句混賬話，再敢惹我女兒傷心。
我李秋華拼了這條命，也絕不會放過你。你以爲我還是以前那個任你拿捏的李秋華嗎？你大可以試試，試試我有沒有本事玩死你。”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王強從未見過的狠絕堅韌，王強不懂，那是李秋華兩世爲人母親的痛和遺憾。
前一世凡凡的悲劇，李秋華永遠無法同自己和解，永遠無法原諒王強，無法原諒整個世界。
失去女兒的無數次反思復盤，讓她在失去女兒的絕境中，淬煉出了爲母則剛的堅毅勇氣。
王強一時間竟被她這氣勢震懾得一時語塞，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李秋華被他氣得胸口鈍痛，直接與他劃清界限：“從今以後，凡凡的所有事情，都和你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你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也請你記住我的話，王強，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好自爲之吧你。最後，請你離我的生活遠一些，往後沒有必要，我和女兒都再也不想看見你。”
說完，她不再看王強那青紅交錯的難堪臉色，毅然轉身離開。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昏暗筒子樓後，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哥哥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冬日暖陽灑在身上，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一陣陣因爲後怕彌漫開的惡寒。
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帶女兒離開這裏，遠離這個充滿毒素的環境，遠離一切傷害。
然而，帶凡凡去深圳，現實的問題立刻擺在眼前。
她需要工作，無法全天候照顧孩子。
把年幼的凡凡獨自留在出租屋？
或者送去全托班？
請保姆上門照顧？
這些念頭光是想想就讓她無法安心。
晚上，一家人再次圍坐在一起吃飯時，氣氛明顯凝重了許多。
凡凡似乎因爲白天媽媽的承諾而安心了不少，自己乖乖地吃着飯。
李秋華看着母親時不時給凡凡夾菜，每塊魚肉都挑幹淨了細刺，看着她花白的頭發和眼角的皺紋，心中百感交集。
飯後，她和母親一起收拾好了廚房，看着母親在昏黃燈光下擦拭灶台的背影，她終於鼓足了勇氣，輕聲開口：“媽，我有件事……想求你。”
趙蘭回過頭，看到女兒眼中從未有過的懇求和無助，做出不滿意的神情:“這是說的什麼話？有要幫忙的你就直說，我是你親媽，還求呢？”
李秋華深吸一口氣，艱難開口：“媽，我……我決定帶凡凡去深圳。王強今天做的事，你可能不知道細節，但他真的……太不是人了。我不能再把凡凡留在這裏。可是……我去了那邊要上班，凡凡還這麼小，我一個人實在沒辦法又工作又照顧好她。我……我想求您，媽，求你跟我一起去深圳吧，幫我照顧凡凡，行嗎？”
趙蘭愣住了，手上麻利的動作停下來，她顯然沒料到女兒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她臉上露出遲疑的爲難：“秋華，這……你這真是爲難你媽我了，我年紀大了，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市裏攏共都才去過三回。深圳……那得多遠啊？人生地不熟的，我……”
母親的反應在李秋華預料之中，但她不能放棄，因爲她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媽，我知道自己的請求很讓你爲難。”李秋華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我知道你一輩子守在沱川，中國人骨子裏都是安土重遷的，你習慣了這裏，更舍不得離開家。可是我真的是沒辦法了。凡凡太小了，又是個女娃娃，她需要信得過的人照顧，而我需要工作，我必須要出去工作賺錢養活孩子。
交給別人，無論如何我都放不下這顆心，我只能相信你。媽，就算我求求您，幫幫我，也幫幫凡凡。她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她哽咽着，幾乎說不下去。
本來在客廳玩的凡凡，感受到媽媽的悲傷，跑過來抱住她的腿。
趙蘭看着淚流滿面的女兒，又看看仰着小臉的外孫女，想着白天聽到的那些關於王強跑去嚇唬孩子的事，再加上小縣城裏的風言風語，她知道有些大人都漸漸不願意孩子跟着凡凡玩了。
自己的女兒，身上掉下來的肉，看她這樣，趙蘭怎能不心疼，她恨不能自己替女兒受了這些苦。
她沉默了很久，粗糙的手掌無意識地擦着圍裙，廚房裏安靜地只剩下凡凡啃蘋果的聲音。
沒人知道她想了多少，掙扎了多久。
只聽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心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再蹲下身，把外孫女吃剩的蘋果核接過來扔了，在摟着孩子把手洗淨了。
“別哭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媽跟你去。”
李秋華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着母親，驚喜交加。
趙蘭看着女兒，眼神復雜，感慨道：“秋華，你媽我活了大半輩子，窩在這個小地方裏。年輕時跟着你爸下地幹活，回來了還得伺候拉拉雜雜一大家人。以前總覺得，女人嘛，不就是守着家、守着男人、守着孩子過一輩子？
可看你這麼拼，媽心裏……覺得你讓我長臉，但看你受罪，更不是滋味。給人當媽的，誰不想讓盡力讓娃娃過得好些，你這樣，媽也這樣。你說得對，凡凡不能待在這兒，讓她那個混蛋爸爸禍害。
你是我的女兒，你難成這樣，我不幫你誰幫你？不就是深圳嗎？你媽我才五十六，身強體壯的，雖然不能幹出什麼大事業，但讓我去給我女兒、給我女兒的女兒做做飯、洗洗衣服褲子、送她上學陪她玩兒，媽覺得自己還能行。”
“媽！”李秋華再也忍不住，猛地跪在地上，撲過去抱住母親，像個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
所有的委屈、壓力、恐懼和艱難，似乎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這一世的她父母健在，不管多大年紀，都還是有人疼愛的孩子。
她是媽媽，也是媽媽的女兒。
真幸福，她還有母親，這個永遠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願意爲她撐起一片天的母親。
